082定议
安哥儿他们已经从考场出来了,岑甫的官职还没有赐下来。若是别人,只怕早在满朝大小官吏的鄙薄和四处乱飞的小道消息里羞愧得不敢出门了。但,岑甫不同,每日都有许多清会应酬,不得不挑拣着又赶着场去赴约。
因为今上在朝会亲口提及他不下三次。满朝上下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出了皇上的意图。这是要将这个在沙场征战过、又在江湖历练过的老部下重用了;这是要将岑甫这个跟着皇帝从西北军打了天下的武将文用了。现在不急着赐职,不过是等着岑甫名下的几个异常优秀的学生再替他挣下一分无人能及的美名,才好名正言顺的恩赏擢拔罢了。
那些冷眼跟着前朝风雨飘摇了几十年,迎着新朝依旧安然无恙的世家贵族出身的老臣们,心底大约都有了个底。正值壮年、刚开始蓄须、在他们眼里尚十分青涩的岑甫,恐怕是老皇帝留给后人的宰相之才。
能得老皇帝如此重用的人,究竟如何呢?日后如何与之攀交情呢?于是乎,总是冷清孤傲的世家权贵们行动起来了。而朝中善于观风向紧跟不舍的聪明人更多。于是,岑甫更忙了,整日里,早出晚归!
悦然都快几乎见不着自己爹爹。
当然,丽娘也跟着忙得紧。岑甫无官职、丽娘无封诰,各家夫人不好直接上门结交,只打发家里女人来请安问好。不过是混个名熟,为日后添些往来的情分。
纵是这样,丽娘也见不过来。连累得悦然每日也不得出门,只好日日替丽娘盯着更加活泼好动的蔚哥儿。
考完后,安哥儿搬回来昏睡了两日,便跟着何硕等人日日在外头雅聚闲游。说是要将先前没有来得及看的京都人文风物都一一玩赏个遍。
丽娘知他素来妥当,也不约束,只将银钱给得足足的,现买了个机灵小厮,吩咐紧跟着看顾。
悦然顾着蔚哥儿,又忙着调配夏口的账目凑钱,也顾不上管他。
这一日丽娘随着岑家老宅的两位弟媳一起去京都有名的白马寺上香,只悦然一人在家看家。一时外头报来说夏口来人了,悦然忙叫请进来,一瞧,正是兰草到了。
兰草身上衣服单薄,脸上却红润有神,颇觉飒爽。
“我可盼着你来呢!翠儿走了,我这都没有得用的人手。”悦然将她上下打量一回,笑道,“嗯,赶了远路,却还是这边精神。”
兰草自经李霁晴点头,便认了悦然做主子,此时已然不似当初那般拘谨,直道,“奴婢好歹练过,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起,还能顶什么用。”
见悦然打发了小丫头去收拾屋子,低了声息道:“夏口颜楼的陈齐青,小陈掌柜也来了。想请大小姐外头见一见。”
悦然挑了挑眉,“她也来了?——你们一路都是一起?”
兰草顿了顿,摇头,“是昨日,快到京城了,见了桂树留的暗信才知道的。”
悦然不说话,只轻轻抬眼看着兰草。
兰草脸稍红了红,微低垂了头,低声道,“进了城门,桂树他们等在那里,便说了两句话。小、小陈掌柜只问了句,‘挪了多少钱?’‘”说着顿了顿,抬眼道,“我没有说!”
悦然笑了笑,“告诉她也无妨。这钱本就是要给她的。咱们这是债主临门啊!日子不好过咯。”
兰草眼底闪过抹惊讶,复又腾出热意来,“大小姐不用太过忧心。即便是一时不足,再慢慢想办法就是。我来时,老掌柜还交代说‘‘若真到那一步,买家也是有的,价钱也还公道。’‘——不过,桂树私下跟我说,小、小陈掌柜并不一定非要咱们卖了颜楼来凑钱。”
悦然喝着茶,瞥了她一眼,“你和桂树交情倒是真好。”
兰草便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悦然放了茶盏,“好了,你去梳洗休憩罢。也给小陈掌柜回信,叫她定个安静地方见罢。”
兰草愣了愣,高高兴兴的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两日,红榜高张,安哥儿等三人都榜上有名,且都是前头五十名内,要参加三日后的金銮殿试。
众人高兴之余,只都敛步屏气,怕惊扰了安哥儿温书复习。就是岑甫也推了所有应酬,每日在书房与安哥儿等指点策论应对之要。
殿试整整三日,悦然挂心之余,也不能甚事不做。
李霁晴的约,恰在这第三日上头。这一日悦然看着冬日里难得的一轮红日出了云层,心里一面祈祷着安哥儿能够顺心顺意的中个好名次以光耀门楣、告慰马娘子,一面收拾妥当,告诉丽娘要上街逛逛,带着兰草坐了马车出门。
李霁晴定的是一处雅致冷清却透着富贵的茶楼。
悦然一面跟着引领的侍女拾级上楼,一面暗自琢磨:这样大手笔花钱,这李霁晴不差钱了?这一年时光,在她那里,是能扭转乾坤?
上了三楼侍女便不再往里走,恭敬的礼在廊口。悦然会意,径直走在了前头。不过几步,有过两面之缘的桂树,一身小厮男装打扮,殷勤迎了过来。将她引至紧里的一处雅室,和兰草一起留在门外。
室内飘着梅花的冷香。
李霁晴一身男装,正慢慢烹着茶。见她进来,只抬起眉眼来轻轻笑了一笑,又专注于手下的动作。
悦然默然跪坐于一旁显然摆给她的席垫上,忍不住审视起眼前这个非同寻常的女子来。
显然,这一年时光,她做了许多事。眉宇间已然不同于去岁的孤傲凄然,自有了一番笃定昂扬之气。
一时茶香氤氲,李霁晴点了茶,“来,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
悦然轻端小杯,先细嗅一番,再品。待三口而尽,才道:“本不善品茶,不过看了李小姐这般高妙的烹茶技艺,便觉这茶非凡品了。”
李霁晴眼波流转,笑道,“大小姐好不犀利。”
“我不过是直话直说罢了。”悦然笑,“不然,在行家面前,岂不是自讨苦吃。”
“呵——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大小姐答应我的五十万两可凑齐了?”李霁晴全然不似借钱的模样,倒似个满兜子黄金却不知要抛洒去哪里的富贵嘴脸。
悦然看了她两眼,“若是卖了颜楼,倒是勉强能够凑齐。”
“舍得?”李霁晴挑了挑眉。
悦然却不看她,自又添了杯茶,小口的啜饮。“若李小姐坚持,我也不好食言。”
“哈哈哈!”李霁晴全然似男子一般朗笑起来,眉眼里倒淡一丝冷意。
悦然便也跟着眉眼微弯的笑了笑,“李小姐说卖还是不卖呢?”一面给李霁晴也添了杯茶。
李霁晴端起来,品了一口。“若是不卖,大小姐能答应帮我个忙么?”
悦然眉梢轻扬了一丝,眼角带笑,“但说无妨!”
“看来,大小姐是心若明镜哪!”李霁晴察觉,不由轻叹一句。
悦然但笑不语,只等她说。
“我想借大小姐的手做南北的粮食贸易!”
悦然心头微微一凛,半晌才道,“李小姐的大生意,凭我一己之力,恐怕不能胜任吧。”
李霁晴甚有兴味的看着她,“货源、漕运往来你都不必操心,只是寻铺子、建仓库,看准时机按市价出售就是。这上京城是南粮北输的大集散地,粮食买卖可是稳赚不赔的!”
“这买卖李小姐打算如何做?”
“我出十万两,再将你筹来海运的钱退十万两,你用着二十万两,在两年内做成北周最大的粮食铺子,能够至少控制北周三层的粮食买卖。敢不敢?”
“粮食关系国家安危——”悦然蹙了蹙眉。
“呵!”李霁晴低笑,“倒真瞒不过你。”于是倾身在悦然耳畔低语一阵,才微微正了身子,问,“你做不做?”
悦然默然不应。
“出海的钱,我算你是出够五十万两来分利如何?”
悦然这才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