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栗姬正斜倚在榻上想着荣儿与陈娇的亲事。荣儿那边的差池已经解决了,现在要好好琢磨如何把这件事向皇上开口。
忽然殿门外一声示警:“皇上驾到!”
栗姬吃了一惊,大喜过望,自从她连生三子后,身子就有些松垮,一年一年过去,越来越比不上年轻时的娇美。除了偶尔的侍寝,景帝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踏入她的殿门了。好在另外四名姬妾和她的情况也差不多,该老的都得老,谁也不比谁强。她在景帝身为太子时便一直陪伴其左右,比她们多出的那么多时光,让她在景帝心中的分量比那些人要厚重得多。也正因为如此,栗姬心气高傲,除了明面上给薄皇后面子,谁也不放在眼里。
“皇上……您,您怎么来了……”栗姬眼中带泪,这是做梦吗?
景帝笑一笑,径自坐下,道:“方才和母后、皇姐一同用午膳,想着许久没有来你这里了,就过来看看。”他四处张望,“屋里还是老样子啊,一点也没有变。”
栗姬含泪笑道:“是啊,一切和皇上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皇上当年说喜欢这屋子里的陈设,说比其他殿的色调亮、摆放也新奇一些,妾就一直不曾动过。”
景帝愣了一下,自己有说过这话吗?或许吧,栗姬的性格张扬,做事爱与众不同,当年的陈设放置摆放也许真有别出心裁之处。但这么多年不变的格局,即使每日打扫,那些物品也因为时光的逝去而蒙上了陈旧的气息,哪还有什么新意。
景帝道:“皇姐说,薄皇后在宫中不闻不问多年,宫中的大小事务一直是你在帮忙主事,朕想起了这二十年来朕与你相识的种种……”景帝说到这里,觉得浑身发热,看着眼前的栗姬,虽然脸庞已比不上二十年前的艳丽,但依旧让自己欲罢不能,甚至,比以往更甚。他一把便将栗姬揽至怀中。
栗姬又是一惊,想起昨天晚上沐浴时,自己在盆中滴入的依兰香露,不自觉地在景帝怀中轻轻一笑。身子贴着景帝的敏感处微微扭动,声线妩媚入骨,欲说还休:“皇上……皇上……”
景帝果然把持不住,立时将栗姬横抱上榻。
栗姬仍不安分地扭动:“皇上刚用过餐,还是静休为好,午后还要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呢……”
景帝听了栗姬的话,感动道:“还是栗姬你心思入微,大度明事。”他觉得以往栗姬的那些小性子都只是表象了,原来栗姬心中也是忧国忧民的。他放开栗姬,走至门帘处深吸几口气,觉得脑中顿时清醒了许多,“朕先回去了。晚上,朕还会来看你。”
栗姬大喜过望,谢恩,送景帝出殿。
景帝走后,栗姬立即命宫人烧水,侍奉自己沐浴更衣。这一回,她狠心在浴盆中倒入半瓶的依兰香露。这么小的一瓶,她真的舍不得用,但舍不得香露套不着帝心,再说,这玩意儿不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嘛!
整整泡了一个半时辰,栗姬还舍不得出来,宫人提醒她已经是申时了,再过一个时辰皇上就要过来,还不如早些打扮。栗姬这才不情愿地从水中出来,在宫人给自己裹上浴巾前,她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指尖被泡得发白,看到自己大腹便便,哪有当初冰肌玉骨、娇若芍药之态?她闭上眼睛,不管怎么样,皇上还是过来了,不是吗?
换上华美而宽松的宫袍,大红色最能衬她皙白的肌肤,她将腰饰系得略松,这样轻轻一拉便能扯开……扯开的瞬间自己要记住拼命收腹啊!铜镜中的她左右顾盼,今日的妆容甚好,但仍嫌不够,细细将唇色重新描了一遍。
她又将依兰香露倒出来几滴,打算抹在自己的发梢、脖颈、大腿内侧。还没抹上,却突然感觉腋下内侧一阵奇痒,并且越来越痒,如蚁穴倾巢般难忍。她不得不将刚刚系好的腰带重新松散,打开袍子,赫然发现身痒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疹!
她忍不住去挠,结果越挠越多,原本是一小片,经过她的手指抓挠,蔓延成一大片,她的脖子也开始痒,腿根也开始痒,最后,连脸上也开始痒!
栗姬身旁的宫人吓坏了,再过半个时辰,皇上就要来了,这……这……栗姬将铜镜摔在地上,怒骂那些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快想想办法!”
恰在此时,殿门处一声“皇上驾到”,一袭玄黑色的宽袍下摆出现在门前。
怎么会这么快,不是应该酉时才过来吗,怎么办,怎么办!
景帝也不知道怎么,下午批阅奏章时,总是想着栗姬的身体,虽然那身体已经不再美好,但就是莫名地吸引着他。景帝对着奏章心不在焉,索性抛下那一堆竹简绵帛,去看他心系的寿安殿里人。
才刚一进门,他就被吓坏了,面前那满脸红疹的妇人如患麻风,身上大红的袍子凌乱不堪,袍子里也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疹子,肚子上几道褶子里,也若隐若现着那令人恶心的红。哪里还有他宠姬的美态?
栗姬见景帝这么直接地走了进来,绝望地大叫一声,拿被子蒙住头。
景帝确信了这真的是栗姬,迅速镇定下来,让宫人去传御医,宫人将栗姬的衣袍系好,便匆匆出去了。他走到栗姬面前,看她蒙着脸嘤嘤直哭,道:“别哭了,御医很快就来,你这里可有一些备用的药膏?”
栗姬生怕景帝碰自己,双手死命捂住被子,拼命摇头,往里面躲,原本在她手上的香露瓶子就这么滚落到地上。
景帝见一支精美的小细瓶从她的被子中掉落下来,还当是什么丸药,拾起来一看,这琉璃瓶做工精巧,实数罕见。
更重要的是,这个瓶子,他小时候似乎见过!
景帝犹疑地打开瓶盖,往瓶口嗅了一嗅,神色立时大变!
难怪,难怪今日自己莫名地浑觉燥热,难怪一踏入殿中就对这栗姬欲罢不能!
栗姬许久听不到说话声,被子往下移,才露出一只眼睛,就看见景帝阴鸷地瞪着她。她心道不好!景帝将瓶子用力地掷向她的脸,道:“栗氏,你好毒的心啊!”
栗姬大哭,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赤红斑斑的疹子,跪下道:“皇上明鉴!这瓶子……”
“这瓶子,难道不是你的?!”
瓶子当然是她的,栗姬无从辩驳,只是边哭边摇头,嘴里支吾着什么也听不清。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景帝这时看她,只觉得厌弃得要命,他气得直哆嗦,道:“本来你性情狭隘、量小好妒,朕都容忍了,毕竟你陪着朕二十多年,虽不算夫妻,但感情犹在,岂料你竟如此歹毒!栗氏,你是要害了朕啊!朕怎能再容你!”
栗姬哭得嗓子都哑了,只说不敢了不敢了。眼泪和鼻涕流到一起,整张脸挤成一团加上红疹的斑斑点点,如同蘸了血的抹布,污秽不堪。
景帝一跺足,不再看她,拂袖离去。
“栗姬病重,需静养,除御医外不许任何人来探望!她也不许出自己的宫门一步!”
栗姬才不会出去,她这个样子,拿鞭子抽她她也不会出去的。
宫人很快带着御医来了。其实是很正常的过敏反应,栗姬二十年来养在宫中,平时的脂粉也是宫里御制的,避开了一切不稳定的成分,香露也只有白玉兰和忍冬花一类,突然接触南越国这么浓郁的香,加上体质本身可能易过敏,一下子就出了这么多斑疹。但御医哪能看出这些呢,只说不是麻风病,胡诌一通,说可能是沐浴时间太久,邪气侵蚀,又曰“肺主表”,娘娘可能患了肺病。结果引起了宫人更大的恐慌。过了几日,栗姬身上的疹子渐渐褪了,大家才都松一口气。
无缘无故又没得病,她怎么会突然发疹,而且时间这样巧?她怀疑是吃食中被程姬等人动了手脚,但自己的宫人和自己吃的一样,她们却没事。
盘查过所有可疑的器物后,她终于怀疑到了那瓶香露,把它从肮脏的被子里找出,往宫人的身上滴了两滴,可连滴了三天也没什么反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对这里面的成分过敏。
栗姬不甘心,她又将香露往自己的手臂上涂了几遍,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胳膊的那一圈就开始发红,隐约有一些疹子要冒出。
果然!刘嫖害我!
自己的宫人涂了没事,单单自己涂了就有事,这是单要对付自己一个人,其心机之歹毒、谋划之深远,都令人防不胜防!
馆陶公主送依兰香露本是出自好意——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一场闹剧。她真的以为栗姬病重,急得没心思再想嫁妆的事,可又进不去寿安宫,天天让寿安宫的宫人转交各种治疗肺病的药物和吃食。
栗姬命人把那些东西全都一把火烧了,她现在恨透了馆陶公主。如果皇上一直不来看她,起码还有个美好的回忆,结果那天自己丑恶的形象把这些全部毁了,来,还不如不来!
此刻,她认定了是馆陶公主故意害她,至于具体的原因,栗姬想到那瓶香露的来历,打了个寒战。是窦太后要对付她啊!恐怕太后想让她自己的小儿子、皇上的亲弟弟刘武登基,不想立刘荣为嗣,就先拿她下手……
看来从一开始,馆陶公主对她故意示好、赠她香露、让皇上来看她,都是策划好的了!母女二人心肠恶毒,其心可诛!今后这深宫之中,她就只能靠自己和荣儿了。
栗姬发誓,来日她若成了太后,定要让这对母女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