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见他又开始捶打自己的心口,再也无法呆立在原地无动于衷,上前环抱住他,胸口紧紧贴着他横亘在两人身体间的拳头上,心,被他的拳锋硌得痛楚难耐。
“不是你的错,夏至,你别这样……”安乐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便是夏至这样,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然后自虐般让自己陷在无尽的悔责里无法自拔。
夏至有选择障碍,有强迫症,有……自虐倾向。安乐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在那些共同走过的几乎能把时光都柔化在温情中的岁月里,那个少年从不曾刻意对她隐瞒过自己的任何秘密。
毕竟是在那样的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孩子。
夏至出生在大陆最南方的边境城市,便是他出生的前一天,外出执行任务的父亲因公殉职,此后五年,他与母亲生活在那个父亲用生命换来平静安宁的城市里,直到他到了适学年龄,夏老爷子怜惜在外受苦的媳妇和亲孙,生平难得地动用了私权将他母亲调回N市工作。
夏老爷子一生最大的欣慰和自豪便是培育出了夏至父亲那么出色的儿子,自儿子去世后,他便将唯一的期冀放在了夏至身上,只可惜那时老爷子人尚处在高位,加之期盼太大,在对夏至的培养中用错了方法。他本是自由随性的边镇孩童,却在某天突然开始处处被管教着重走父亲当年的磨砺之路,他几乎时时都在被提醒着年幼丧父的事实,这对从未真正意义上见过自己父亲一面的小孩来说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军人般式的培养也使得年少的夏至在性格上多少有些扭曲——他从来不是喜欢被约束的人。这种情况直到夏老爷子从高位上退下来,加上夏至多年来明里暗里的抵抗才得到最终解决,后来老爷子艰难地作出决定,顺其自然。
但毕竟是在他心里投射下了一段阴影,那些在夜里因为软弱而自虐地折腾自己以换取表面坚毅倔强的习惯便也就此深埋在他心里,只是偶尔会因为一些导火索而被诱发。
由是日后两颗因得不到双亲共同关怀的心才一见如故,一个带着满怀的母爱,一个携着浓密的父情,两颗心彼此紧密镶嵌,终于变得完整。
安乐便是怕自己再次成为夏至自虐的导火索。
但她此刻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夏至不那么痛苦,所有的选择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都变得那么困难,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地毫无意义。
于是安乐只能竭尽所能地紧紧抱着他,双手在他背后牢牢锁住,她想借此来缓解夏至手上的力道和自己心中的焦虑。
这一切像是过了很久,然则其实不过短短十分钟。
当提醒乘客开始登机的广播声在空荡的候机室里通过四方八面的隐形音响传至耳畔时,两人皆是身体一僵。
挡在两人身体间的夏至的拳头不知何时已化开成掌,安乐感觉到夏至终于平复下来,迟疑地松开他,抬眼便对上他温润如水的星眸,视线千回百转地交缠在一起,无尽的缠绵深远。
不知受到何种力量驱使,她的双手环上他的项颈,脚尖轻踮,倾身吻上他如薄樱般的双唇。
都说薄唇的人都薄情,为何你偏偏要做那个例外?
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四片唇瓣无隙贴合,彼此交叠。
夏至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绵软地贴在身侧。
“你这是什么意思,离别之吻么?”他的唇张张合合,话语就响在她的唇边。
安乐从他身上撤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坚持原先的选择。
她开始怀疑,自己离开,真的就能还给夏至一个安稳欢乐的人生吗?
但她若留下,又能否给得了他想要的幸福?
回应夏至的,是一片静默。
夏至的心渐渐下沉,像是落入了布满寒冰的深渊,他果然还是无法引导她走出那一步吗?
他想要的,不过只是她的一句“我想留下”而已,只要她明确表达出哪怕只是一丁点想要留下的意愿,他就不会为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再犹豫半分,可是真的就那么困难吗?
从来都是他对她事事顺意,现在要她顺从他的心意,就那么一次,都不能做到么。
“夏至,我给不起那个家。”她无意识地后退两步。
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安乐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清晰地感到一股根本无法忽视的失落感正一层一层地包裹着她的心,一旦达到某个临界点,便会沉重得拖着那颗不断紧缩的心坠落下去。
这种感觉比心口一直压着块大石头还让人难以承受。
“呵……”夏至泄气地自嘲一笑,再开口时已是满腔的清冷:“你让我不要恨你,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恨你?你要我忘了你,但我怎么可能忘得了?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但我不能接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做选择,我只知道我想了一分钟便发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们两相互折磨而已,与其让你离开然后各自承受伤痛,还不如在一起相爱相杀。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大的债主么,那就用你的余生来偿还吧。”
话刚说完,他便上前俯身将安乐扛上肩头,然后转身,迈步,原路返回。
等夏至扛着她都已经走出了检票口,安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接着便是下意识的抵抗与挣扎。
“夏至你放开我!我不要留下来,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和你相互折磨!”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双手抵在他的肩背上想要借力脱离夏至长臂的禁锢,却不能挣脱分毫。
夏至刚才的话太具有震慑力,那句“相爱相杀”让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不惜摧毁一切也要将她强留在身边的心志,也让她彻底地感到了恐惧。
相爱,相杀。不,她绝不要这样!
只是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用力在他身上敲打,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深夜里的机场大厅人虽然不少,但绝对称得上安静,两人的动静惹来无数旁人侧目,纷纷投来探究的眼光。
“夏至你别这样……你明知道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忘记那些事,你明知道我已经没有勇气和你在一起……”安乐不再乱动,认命地趴在他的身上,所经之处只能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此时夏至已经带着她带到电梯前,等候中的一分一秒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
直到梯门打开,夏至进去,然后梯门合上,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将安乐强行留下,这是他最不想用的方式。但当他找不出别的更好的方法时,这最终的方法便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