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你保佑无尘大师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保佑我的云儿身体安康，保佑孝全此番出行一切顺利、早日平安归来，阿弥陀佛……”大太太在观音堂里虔诚地祷告着。
“娘，该用晚饭了。”大少爷心云走进来，轻声道。
大太太微微点了点头，把三柱香插进香炉，恭敬地朝佛像行了三个礼。
大太太和大少爷沉默不语地并肩走着，大太太不时注视着儿子，眼里饱含着心疼与担忧。
“娘，你怎么了？还在为无尘大师的事难过吗？人这一生难逃生老病死，娘不要太过忧伤了。”大少爷劝大太太道。
大太太听儿子这样说，停下了脚步，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儿子清瘦的脸庞仿佛生怕儿子会突然消失一样：“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忧心。娘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还能照顾你多久。我一想到我哪天离开了人世，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孤孤单单的，我这心里就如刀绞般痛。”
“娘，你想多了。娘还不老，娘有菩萨们保佑着，活到百岁也不算什么！云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和娘一同走下去。再说，云儿都这么大了，不用总躲在娘的翅膀下生活。娘放心，云儿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和心阳一样，成为江家的顶梁柱的！”心云拍着大太太的手背说道。
“你呀，嘴巴也变得越来越会哄人了。你再大，在娘面前也是个孩子！现在，娘就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好姑娘成个家，有个至亲的人在身边照顾你，娘才放心。对了，你觉得……明珠怎么样？她是我们葛家的人，要是能和你结为秦晋之好，那可是亲上加亲……”
“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这种事急不得的。你就别太操心了！”江心云不等大太太把话说完便一口拒绝。
大太太见儿子不愿多提嫁娶之事，也只好摇头作罢。
大红色的“寿”色还在墙上热闹着，江家却比往日宁静。几个厨房里的下人在正厅里摆放着碗筷，江家人陆续来到正厅，每个人都显得心事沉重。
等三太太陪着江老爷最后入席，大家方才端起碗静静地吃着。
“心阳，心月，你们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江孝全问道。
“爹，您放心，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心阳回答道。
“那就好，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湛羽，这些日子家里和铺子全靠你一人照料了。”江孝全交待着。
“老爷尽可安心前去。”湛羽回答道。
“嗯，我们一到了地方就会捎家书回来报平安的。纯慧啊，这天乍暖还寒的，晚上要记得加件衣服，别着凉了。”老爷关切地对大太太说道。这些话却让一旁的二太太听着格外刺耳。这江老爷的心里仿佛只有二房太太，自己根本是多余的，想到此，二太太心里一阵酸楚。
“爹，你们要上哪儿去啊？”大少爷心云越听越糊涂，怎么一家人都知道的事，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
“哦，无尘大师作古的事你该知道吧？我和你三娘，心阳还有心月明天赶往静安寺。寺里要为大师做法事超度亡魂，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江孝全平静地回答道。
“家里这么多人都去？大师的英名我也早就听说，只可惜未能一睹大师生前的风采。既然是去为大师超度，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心云的提议让全家都很意外，因为心云从小到大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大家明白他的身体像个一触即发的炸弹，只有老老实实地待在江府里，才能长保平安。
大太太放下筷子，深情地望着儿子说道：“云儿啊，并不是我们瞒着你，只是这种长途跋涉不适合你参加。从小到大，你不是并不好奇别人的出行吗？今天怎么……”
“我的身体已经比原来好多了，我并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娘不是说我长大了吗？我也想和弟弟、妹妹们一样，什么都去尝试一下。”心云放下碗，认真地说道。
大家听了大少爷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是说过你长大了，身体也好多了，但是……”大太太有些措不及防，他既不想儿子出门，也不想在一家人面前让他感到自己弱势的难堪，大太太极力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说服儿子，同时把伤害降到最低。
“行啦，大少爷，你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这没病没灾的都没份儿去呢！再说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还心里没数吗？你每一次发病，全家人都要跟着你掉一层皮！大姐已经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了，你还不是照样说倒下就倒下好几回？你就让大家省省心，过几天舒坦日子吧！现在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别再给大家找事了！”二太太借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对着大少爷一通训斥。
心云听了二太太的话，半晌没作声。等大家都低头吃饭了，心云轻声嘟囔了一句“我明白了。”便木然起身离了座，莫言紧跟在后面离开了正厅。
“云儿！”大太太见江心云走了，急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江孝全“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吓得众人都心头一惊。
“你就不能管管你那张嘴？你不说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你讲这些没用的话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刺激他发病？成天口无摭拦！”江孝全瞪大眼睛教训二太太道。
“怎么啦？我就是嘴笨，不会说话！我只不过是说出了大家心里想的！我心直口快，不像某些人虚伪，爱装好人！我说什么都不中听，那你们就让他一起去呀，咋不敢啦？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二太太叉着腰叫嚣着。
“啪”地一声，江孝全上前一记耳光打在了二太太脸上，“你给我滚！”江孝全一激动，一个趔趄，人差点摔倒，众人惊叫着，忙上前去将他扶住。
“娘，你就不要再说了！”心月从没见爹如此生气，忙把二太太拉走。
“孝全，你今天已经两次不舒服了，你千万不能再动气了！”三太太帮江孝全顺着气，担心地说道。
“哎呀，你眼睛瞎啦？走路也不看！”身后突然传来二太太尖利的叫声，原来是她在转身时撞在了前来送汤的丫环身上，热汤撒了她一身，一直淋到了脚上。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把我才穿的新鞋都弄脏了！该死的东西！”二太太抖动着裙子，骂着闯祸的丫环。小姑娘吓得边赔不是边掉眼泪。
“算了，算了，娘，快回去吧，别再吵了！”心月怕娘再生事端，把二太太连拉带拽拖出了正厅。
三太留意到二太太脚上那双新鞋是双黑底绒面的绣花鞋，鞋面上红色和金色丝线绣着的蝴蝶竟那么眼熟！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江孝全捂着胸口，咬牙说道。
“爹，您别生气了，娘他这人有口无心的……”心阳还想帮着二太太说话，却被江孝全一扬手阻止了。
“我唯一欣慰的是你和心月不像她！湛羽啊，我明天走后，家里就靠你了，千万帮我照顾好心云，不能让他有闪失。”江孝全交待道。
“老爷，您现在身体抱恙，明日是否还能出行？依我看，先去请个郎中回来看一下再说吧？”湛羽不放心地说道。
“我没事，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娟儿，你陪我回房去吧，我累了。”江孝全疲惫地将手递给三太太。
心阳看着三太太扶着江孝全离开，回想刚才的一幕闹剧，心阳感到既同情娘在众人面前丢脸挨打，又憎恨娘的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湛羽上前用一只手拍了拍心阳的肩头，温和地说道：“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过了今晚就会好的。别太挂心了，明天一早还要上路，二少爷早些休息吧。”
“过了今晚就会好的？”心阳感到湛管家在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轻松和肯定。这么多年来，爹第一次动手打了娘，爹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若不是忍无可忍，是绝不会动手的。娘是何等好胜之人，又怎么会轻易放下这个在众人面前丢丑的怨恨？这个家一定还会暴发一场场可怕的战争，无论谁赢，都只会两败俱伤！
二少爷低着头，浑浑噩噩地向自己房间走去。正走着，却突感眼着一亮，是莫言！她正打着灯笼向厨房走着。
“莫言！”心阳追上去，像看到了自己至亲的人。
“二少爷？”莫言看着心阳，灿烂一笑。这笑容让心阳感到如沐春光，刚才沉重的心情立刻被一扫而空。
“这么晚了上哪儿啊？”
“大太太担心大少爷刚才没有吃饱，让我去厨房帮大少爷下碗面。”莫言回答道。
“哦，大哥他没有不舒服吧？”心阳关切地问道。
“那到没有，只是……心情不太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多说话。”莫言委婉地说道，她知道大少爷是在生二太太的气，只是不便对二少爷实言相告。
“大家不想他去，其实，也是为了他好。我娘话说重了，刚才……还挨了爹的打。”心阳吞吞吐吐地说道。
“呀！严重吗？”莫言吃惊地问道。
心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可能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也怪我白天惹娘生了气。明天，我们就要出门了，大家分开一段时间，也许有助感情的融合，真的不想再看到爹娘生气较劲了。对了，我这次出门要过近两个月才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的。二少爷也要注意身体，莫言在这儿先预祝二少爷和老爷、三太太、三小姐一帆风顺、早日平安归来！”莫言笑着说道，心阳听得心里暖融融的。
“你不是怕黑吗？不如我陪你去厨房吧？”心阳还想趁热打铁，多陪莫言一会儿。
“不用了，你明天还要出门，快回去休息吧！对了，谢谢二少爷送的礼物！”莫言把心阳早上送的那把木梳拿出来晃了晃，莞尔一笑后，转身轻盈的走了。心阳看着莫言离开，心中爱恋之情在全身漫溢，一股强烈的想要表白的冲动呼之欲出，但他忍住了，他感到现在还没到表白的时机。他希望从寺庙归来之日就是与莫言情路开始之时！
第二天早上，晨风微凉。前来送行的人只有大太太和湛管家。大太太陪着江老爷缓缓向大门口走着，两人彼此沉默着。
“心云他……好些了吗？”眼看就要走到门口，江孝全忍不住发问。
“一时之气罢了。儿大不由娘呀，自以为我对他精心呵护，带着他吃素念佛，就可以让他安心留在这个家里。没想到，我遮得了他头上的风雨，却遮不住他渴望外面世界的心。或许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事事为他设计、做主，埋没了他的个性，孤僻了他的性情。”大太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又何必自责，孩子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这孩子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你又怎会横加阻拦？让他静一静也好，他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江孝全宽慰大太太的。
大太太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咦？小蝶怎么没有来？”
“银珠早上捎话来，说她头疼，不来送了。随他去吧，越来越不识大体！”江孝全的话里还带着几分怨气。身后的心阳、心月兄妹俩一听此言，彼此失望地相视了一眼。
“嘘！轻点儿声，小蝶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腑的人。有时说话是不中听，但她再有千错万错，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你在孩子们和下人的面前，怎么也该给她留几分薄面的。”大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劝江孝全说道。
“昨天的事，你知道了？”江孝全有些意外地问道。
“你们那么大动静，全府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家和万事兴，上下牙也有磕碰的时候。多包容一点，对谁都有好处。对了，听下人说，你昨天身体不适，今天可好些了？”大太太问道。
“不碍事，最近一气一急就会有头晕，胸闷的情形，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江孝全说道。
“老爷，气大伤身呐！这次去了庙里除了祭奠大师，也可修身养性、忙里偷闲，你要借此机会好好调理一下精气神，我们这一大家子全靠着你呢，你的身体可千万不能垮啊！”大太太心疼地看着江孝全说道。
“你放心，为了我们这一家上下，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一样，我不在府里，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总跪在佛堂里，没事多在花园里走走，对身体有好处。”江孝全关切地说道。
“嗯，不早了，快些上路吧，记得到了那里捎份家书回来报平安。”大太太正要催促江孝全上车，却听到身后心阳、心月叫了声“娘”！
二人寻声望去，看到二太太正和银珠向这里赶了过来，一双儿女激动相迎，二太太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大概是对昨晚的事仍余气未消。
“娘，你终于来啦？我们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心月扑到二太太肩上，眼里落下了泪花。
“明明是你们不要娘了，还说这种话。你们第一次离开娘这么久，尤其是心月，从小到大也没离开过娘，这一走就是两个月才能回来，可得注意身体。心阳，照顾好妹妹，别让娘担心！”二太太说着，也啜泣起来，仿佛要经历生离死别。心阳听了，也红了眼睛，不住点着头。
“二妹啊，老爷和三妹也一起去，你不用担心的。孩子们也长大了，他们不比心云，不是没用的孩子，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大太太劝慰二太太，自己的心里也难过起来。自己的孩子，出不得门，孩子难过，为娘的心生自责。别人的孩子出得远门，娘却又开始不放心。人，总是这样矛盾着。
“大姐，昨天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啊？”二太太听闻大太太的话，内疚起来。
“一家人何来两家话。以后开口多将心比心就好，心云也是你的孩子呀！”大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老爷！两个孩子我就交给你了，要是回头轻了一两、八钱的，我和你算账！”二太太大声转向江孝全说着。
“行了，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也要注意自个的身体。别总是生冷不忌，吃坏了肚子没人替你受罪！”江孝全说话的态度虽不冷不热的，但话里行间却也饱含着对二太太的关怀之情。二太太一翻白眼，没有答理，心里的气却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老爷，这包东西是我让厨房准备的一些大家爱吃的点心和水果，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湛管家将一个大大的包裹递到随行的下人手上说道。
“湛管家，你心真细，知道我吃不惯外面的东西。谢谢你了！”心月感激地对湛羽说道。湛羽嘴角上扬着，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江孝全一挥手，一行人陆续上了马车，心阳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眼睛还不住地向大门内张望着，他多么希望能在上车前再见莫言一眼，虽然明知期待终成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