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坐在山崖边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些年来,盼儿一直是娟子心里的精神支柱,由于盼儿的存在,娟子才有了生的希望,才有了灵魂的寄托。再苦再累,有盼儿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美好和甜蜜。回忆八年来的酸甜苦辣,坎坷与曲折,曾与盼儿一起笑过,哭过,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盼儿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失去了体温的布鞋,娟子悲痛欲绝。
失去了盼儿的娟子感到天已经塌下来了,一切事物都已经不再重要,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急于离开,如果不是大意让盼儿一人先走,如果可以早一些到山上,如果……然而一切都已成定局,不再有如果了。尽管并没有见到盼儿的尸体,但在娟子心里,已经默认了失去盼儿的事实。娟子满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字——悔!
娟子已经没有泪水能流,怔怔地盯着山下滔滔的河水,她似乎能听到盼儿在冰冷的水中一声声叫着娘。
致远找累了,一屁股坐在娟子身旁,沉默不语。
半晌,致远先开口说道:“娟姨,说不定盼儿等不到您,先回去了,不然我们也回家看看?”
娟子看了看致远,淡淡的说道:“家……已经回不去了。”娟子被致远提醒,又想到早上已经亲手杀死了陈栓,自己已经闯下滔天大祸,官府一定在下令缉拿自己了。就算自己一人出逃,没有盼儿相伴,只能孤苦零丁的在外苟且偷生,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娟子叹了口气,轻声嗫嚅道:“大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张家,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无用……才断送了盼儿的性命!不过,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
娟子说话断断续续,声音又小,致远没能听清,但他觉得只是在这里坐着,一定不是好办法。致远说道:“娟姨,我看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娟子想了想,两眼无神地对致远说道:“致远,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债没有了清。”
“什么债啊?娟姨向人借钱了吗?”致远不解地问道。
“不是钱,是比钱更大的债,欠下的……总要还的。”娟子站起身缓缓道。
俗语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娟子此刻对死已经毫不畏惧,因为自己已经心无牵挂。娟子站在崖边向远方眺望,仿佛看到大春和盼儿正向自己挥手,娟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致远正对娟子的话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间看到娟子纵身跃下了山崖……
“娟姨——不要啊!”致远急忙伸手去拉娟子,但一切为时已晚,娟子笔直地落入青河,刹那间被河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致远简直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盼儿尚且下落不明,娟姨又在自己眼前跳崖自尽了,一切都太突然,一幕幕悲剧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致远一路狂奔下山,沿着河边,一边寻找、一边叫着“盼儿”“娟姨”,可是没有一点回应。青河的水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哗哗的水声如诉如泣。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致远拼命想回避,想忘记,但只觉得骨梗在喉,叫不出声、也无法呼吸。
致远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家走去,他始终无法接受娟姨和盼儿突然间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三年多来的相依相伴,让他已经离不开盼儿了。经过盼儿家门口时看到门口围满了村邻,盼儿家里已经被官府查封,几位官差屋前屋后的勘查着什么。
致远挤进人群想看个究竟,正好看到人群里吴婶正在和人议论这件事情。
“哎,我早上遇到陈驼子家盼儿,还被她撞得摔了一跤呢,看她冒冒失失的,原来是杀了人!”吴婶神神叨叨地说道。
致远听说有人死了,心中一惊,竖起耳朵仔细听她们说的话。
“还没弄清楚呢,别乱说,小心被别人听到!”一旁的李家媳妇赶紧催她住口。
“我才不怕呢,一准就是母女两杀的,不然怎么陈驼子一死,母女二人就双双失踪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这陈栓媳妇就不像是正经人家出身,不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偏跟了陈驼子?不合理!”吴婶说得振振有词。
“唉,还亏得陈栓一直拿她当宝呢!”李家媳妇惋惜道。
“可不是嘛,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没想到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你们胡说!盼儿和娟姨都是好人!她们不会杀人……不会!”致远再也听不下去别人说娟姨母女的坏话,打断了吴婶的话,哭着大声嚷道!
人群里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转过头,张口结舌地看着致远。
致远看着村邻,又气愤又伤心,一扭头拼命向家跑去。
“这孩子咋地了!这么不懂规矩,吓了我一跳。”吴婶用手拍着胸口故作受了惊吓道:“我看他是天天和小魔头在一起鬼混,被迷住魂了!”
致远跑进家门,一下子趴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致远心中十分矛盾,他在考虑要不要把盼儿和娟姨落入青河的事告诉官差,让他们帮忙去打捞,也许这样还会有一线生机。但万一娟姨她们得了救,会不会又落入大牢,秋后问斩?早上在娟姨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娟姨和盼儿到底有没有杀死陈栓?为什么娟姨和盼儿要离开村子?一连串的问号让致远无所适从。
致远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回忆与娟姨相遇,直到眼见娟姨跳崖的情景。娟姨头上分明是带着伤的,这伤应该是和陈栓打斗的过程中留下的,可致远死都不肯相信,一向柔弱的娟姨会去杀人。至于盼儿,也绝对不可能是帮凶……致远感到头痛欲裂!
院门被推开,高友祥进了家。
“致远!致远!”高友祥叫着致远的名字。
致远听见爹的声音,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跑进堂屋跪倒在高友祥的跟前,泪如雨下:“爹,爹,盼儿和娟姨出事了,你快救救她们啊!”
高友祥诧异地看着致远,预料到发生了什么大事。高友祥蹲下身子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陈家被衙门查封了,你可晓得此事?”
“嗯嗯,是陈栓死了。”致远回答道。
“啊?……那……那陈夫人呢?她和盼儿如何了?是谁干的?”高友祥急忙问致远。
“盼儿……盼儿她掉进青河里了,娟姨她……她也跳进青河了!村里人都说是她俩杀了陈栓叔。”致远泣不成声。
“你听谁说她们投了河?”高友祥问道。
“是我从镇上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娟姨,她叫我帮忙找盼儿。后来,只在山崖边上找到了盼儿的一只鞋。娟姨一时想不开,就跳下去了。”致远抽泣着回答道。
高友祥紧皱眉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头乱成一团。半月前还在镇上私塾里看到母女俩开开心心的,转眼间,二人就成了杀人凶手,并且投了河!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她们下了如此决定——手刃陈栓!那么善良、贤淑的女子怎么也无法和一个杀人狂魔联系到一起呀。
高友祥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道:“唉,天意啊!可怜盼儿这般年幼就……唉。”
“爹,我们快去河边找找,说不定能把她们救上来!”致远向高友祥请求道。
高友祥看着致远焦急的神色,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母女两落水已经是早上的事情,近五个时辰下来了,恐怕凶多吉少。加上青河村位处青河上游,水流湍急,河道又长。就凭他们两人沿河去找,无异******里捞针,希望渺茫。
致远见爹坐着不动,拼命拉着高友祥的袖子流着泪央求道:“爹,你快起来,再不去,可就真来不及了!”
高友祥不想让致远失望,加之自己也关心这对母女的生死。便起身拿了灯笼,跟着致远去了青河边。
入夜的青河,静谧而凄荒。只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和草丛里低低的虫鸣。
河边徐徐地晚风吹在身上,让人顿生寒意。然而,致远全然顾不得这些,他提着灯笼四处找着,一边呼唤着盼儿的名字。
高友祥也仔细探查着河边一切可疑的事物。忽然,一团看似衣服漂浮在水面的东西映入高友祥眼帘,他小心探着身子,伸手去够。谁知脚下泥软,一只脚一滑,进了河里,人也随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呀!”高友祥失声惊呼。
致远闻声赶紧跑过来,将高友祥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爹,爹,您没事吧?”
高友祥一看手中,抓到的只有一团水草而已,失望地丢弃在一旁。“我没事,河边滑,你也要小心。”高友祥拧着马褂下角的水说道。
“嗯。”致远答应着,提起灯笼对着水面上那片水草上照过去,果然发现了线索,致远在草地上找到一根树枝,伸长了手臂从水草堆里钩上来一只鞋。在灯笼下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只女式的绣花布鞋,那鞋样分明就是娟子的手工,再看大小,应该是盼儿脚上的尺寸。
“爹快看!鞋,是盼儿的鞋!没错,就是盼儿的鞋!她可能就在附近!”致远心中大喜,四下寻找,真的看到不远处黑漆漆的草窠里有两点绿莹莹的光,不由得激动起来,猜想那该就是盼儿的眼睛吧。
“盼儿!我找到盼儿了!盼儿在那!”致远雀跃着,不顾一切向绿光处奔过去。
“致远,致远,你上哪儿去?小心一点啊!”高友祥对着致远奔跑的方向用力分辨,根本无法发现致远所说的盼儿在什么地方,禁不住对着致远身后叫道。
待致远跑到草窠前一看,失望地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两只萤火虫罢了,只好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高友祥连忙迎上去,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盼儿怎会躲在深草堆里,是你心急才会看花了眼,千万小心,别被蛇咬着才好。”
致远低头不语。一阵风吹过,高友祥不住的咳了起来。
“爹!你身上衣服湿了,很冷吧?不找了,我们快点回去吧!”致远拍着高友祥的背说道。
高友祥一面咳着,一面点点头,和致远相互搀扶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