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绣完最后一针,用牙轻轻咬下线头,看着丝帕上艳红如血的彼岸花,娟子微笑着落下泪来。
秀巧慢慢张开双眼,看到窗外天色已经亮起来。一抬眼,看到娟子正对着丝帕发呆,秀巧有些难过地说道:“娟姐姐,老爷昨晚都没有来过吗?”
娟子抹去泪水,微笑着摇头道:“不来才好,不然见了面又该舍不得了。这丝帕你帮我交给老爷,请他以后多保重身体。”娟子说着,走到神龛前,把前几日才做好的那块盼儿的牌位拿起来擦了又擦。
“我什么都不带走,除了这块牌位。这样,我走到哪里都有盼儿陪了。”娟子黯然神伤道。
秀巧看着娟子,也有着强烈地不舍。与娟子相处的这些日子,秀巧一直把娟子看作是亲姐姐一样。秀巧一心想留住娟子,可自知挽留不住,只好不停地对门外张望着,心里暗自着急“老爷啊老爷,怎么还不来?老爷那么喜欢娟姐姐,怎么会就这样放弃了?昨天晚上大少爷到底对老爷说了什么呢?唉,这爱情终归还是敌不过骨肉亲情啊……不行,娟子若真走了,无依无靠地该怎么生活?外面世道险恶,娟子心善,又美貌,万一碰上坏人可如何是好?老爷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姗姗来迟?不行,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能成不能成,我得再试一次……”
秀巧心里盘算着,对在收拾东西的娟子说道:“娟姐姐,我去拿点干粮给你带着路上吃,你等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啊!”秀巧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跑出了屋子,飞快地向前院奔去。
秀巧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着,在拐弯处,一下子撞到对面来人的怀里……
“哎呀……湛管家早!”秀巧一抬头,忙不迭地打招呼道。
“一大清早急急忙忙去哪里啊?”湛管家轻声问道。
“我去找老爷,娟姐姐就要走了。得让老爷再去见一面啊,说不定,老爷来了,娟姐姐就不走了!再不行,就算送个别也好呀!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呸呸,我这都胡说什么呀!脑子都乱了!对了,老爷昨天晚上是在哪儿过的夜啊?大太太……还是二太太?”秀巧问道。
“老爷昨晚在大少爷房里过的夜,大少爷病了。”湛羽缓缓道。
“啊?又病了?怪不得老爷昨天晚上没有过来。可是,娟子姑娘转眼就要走了,真的不去道个别吗?”秀巧有些失望地问道。
“这样吧,你就不要去大少爷那儿了,免得大少爷看到你,猜出来意,一时不开心加重了病情。我去和老爷说说看。”湛羽说道。
“那好吧,麻烦湛管家了,一定要快一点啊,不然真的来不及了。”秀巧一步三回头地边走边说着。
湛羽一路寻思着,来到大少爷的房间。推开门,湛羽见到江孝全倚靠在床边,目光凝视着大少爷出神。看到湛羽进来,江孝全对湛羽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以免惊扰了大少爷睡觉。自己轻手轻脚站起身和湛羽走到了房间外面去说话。
出了屋子,湛羽才发现江孝全两眼通红,面色发青,显然一夜未合眼,头上的几根白发也似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就连平日里那眉宇间的气宇轩昂也荡然无存,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忧伤。
“娟子她走了吗?”江孝全背着双手,目光直视远方问道。
“还没有,应该就快出发了。老爷真的不去送送吗?这一别,相见只恐怕是遥遥无期了。”湛羽看着江孝全说道。
江孝全深深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大少爷的房间说道:“见了,只会有更多不舍。也罢,相见不如怀念。你帮我送她一程吧,再给她些银两,不要让她日子过得太艰难。”
二人正说着,大太太走了过来。看着江孝全说道:“孝全,去吧。红颜得遇,知己难求。做不成夫妻,也算一场有缘人。亲自去送她一程,好聚好散吧,这里有我,心云不会有事的。”
江孝全听大太太这样说,心中又激起对娟子的思念与不舍,稍加思索后,他感激地看了大太太一眼,便阔步向后花园奔去。
娟子收拾好东西,在秀巧的陪伴下向大门走去。娟子边走,边对着园子里的一切留恋地扫视着。出了花园,娟子扭头看着门头上“留园”二字,心中感慨万千。
“娟子!”江孝全在不远处叫道。
娟子闻声转过身子,看着江孝全,微笑着,两串银色的泪珠奔眶而出“你来了!”
“我来迟了!”江孝全万般不舍地看着娟子道。
“一点都不迟,不是见到了吗?从这里到大门口,还有一段路可以一起走!”娟子笑着流泪。
江孝全紧紧拉过娟子的一只手,捏在手心里,深叹一口气说道:“走吧,让我陪你走一程!”
二人手牵着手向大门口走着,都一言不发。秀巧跟在二人身后,默默难过着。心中想着,看来这一次娟子是注定要走了。
从后花园到大门口,几百米的距离,二人却像一起走过了一个世纪。虽然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些,再长些,可还是走到了尽头。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老爷就送到这里吧!你能来,娟子已经很开心了,丝帕绣好了,送给老爷留作纪念。娟子就此告别,老爷您多保重!”娟子递上那条丝帕,去接秀巧手里的包袱。
“娟姐姐……”秀巧拉着包袱不松手,侧过脸嘤嘤地哭泣着。
娟子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强作欢颜地对秀巧说道:“秀巧,姐走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天井里我们种下的花,只能靠你一个人了,要记得照顾它。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明天一定会开出美丽的花!”
娟子拽过包袱,一咬嘴唇,扭身便走。江孝全拿着那块丝帕,目送娟子离开,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心如刀割!
“等等!”身后传来大少爷的声音。
三人回过头,果然见到湛羽背着大少爷从不远处赶来,大太太跟在一旁抹着泪。
见大少爷被湛管家背来,娟子又折回头,走到大少爷面前,微笑着说道:“谢谢太太、大少爷能来送我,娟子本想亲自去向太太辞行,但考虑到天色尚早,唯恐打扰了太太休息。大少爷,清晨天凉,你气色不好,还是快点回房休息吧!娟子就此拜别大家了。”
大少爷慢慢从湛管家背上下来,对娟子说道:“娟姨,你做的点心味道无人能及。你要是走了,我怕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东西了。”
大少爷这样说,分明是在挽留娟子,这让娟子和江孝全都很出乎预料,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少爷看出二人的想法,淡淡一笑道:“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请你来我们家当厨房里的下人的。爹对我说过,成全别人远比用私心伤害别人更能让自己开心。我希望你能够留下,让我能多半个娘!”
“云儿!”江孝全激动地看着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爹,我……还是你的心头肉吗?”大少爷颤抖着嗓音,红着眼睛问道。
江孝全一把搂住儿子,不禁泪流满面道:“是!是!是!永远都是爹的心头肉,无价宝!”
在场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秀巧更是哭得唏哩哗啦,只有湛羽保持着他那一惯的微笑,那笑容里暗藏着一种深不可测、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太太一路哼着小曲儿,理着云鬓来到正厅,一脚跨进门,却看到娟子等人已经全都坐在了桌前。二太太心中满腹狐疑,这娟子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今天就离开江府吗,人都要走了,还一起吃个早饭为她饯行?不对呀,每个人都笑逐颜开的,完全不像是要离别的样子,就连一向表情冷若冰霜的大少爷怎么脸上也挂着笑……难道说……
“小蝶,快来入座啊,就等你一个人开饭了!”江孝全温柔地招呼二太太,打断了二太太的揣测。
“哦,好好!”二太太冲着大家挤出笑容来点头打着招呼,心事重重地在桌前坐了下来,目光却在对面每个人脸上游走,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
“小蝶,你还不知道,娟子她不走了,这次是真的不走了。好在还有三天才到婚期,一切都还赶得上!湛羽啊,你吃过饭就吩咐下人把喜贴发出去,要快马加鞭!还有,问一下李水荣,厨房里还缺什么?到时要办五十桌喜宴,看看他那里人手够不够?另外,让成衣铺的师傅们快些把成亲当天的衣服赶制出来,让娟子先试试,万一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好及时改!”江孝全兴致勃勃地说着,一扫刚才的伤心难过。
二太太的心“噗通”一下跌入了冰窖,老爷的话又一次验证了她的猜测,也又一次破灭了她的美梦!这个娟子可真行,三番两次上演欲走还留,藕断丝连!好不容易有了大少爷当“盟军”,这一夜睡过来,又被她拉拢了,她到底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能让每一个人都听命于她?这娟子根本是个狠角色,表面上却总是装出一脸的柔弱和无辜。我在江府苦心经营的身份和地位就要被人取而代之,我不甘心、不服气,我恨呀……
不管二太太如何恨得咬牙切齿,婚期依然如期而至。初八这一天,江府上下张灯结彩、爆竹声声、喜气洋洋!府门前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府衙大人到!”“余老爷到!”“表夫人到!”……江家的各路亲戚、还有官场的、商界的客人鱼贯而入,纷纷前来向江孝全道喜。就连阳关镇上,分號的掌柜殷其坤也带着夫人来凑热闹。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江府门前立刻鼓乐喧天、爆竹齐鸣。舞狮队引来众人围观。院子里更有江孝全请来的戏班子在登台献艺,亲朋好友们坐在桌前喝着茶、吃着喜饼。正厅里,大红的喜字红得耀眼,孩子们在地上抢着红包,一旁的乐师们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人们见此情景都不绝赞叹江老爷财大气粗,取个偏房也如此排场、讲究。
“云儿,你看娘穿这身好看吗?”大太太在房里换上新做的紫色衣裙问大少爷江心云道。
“好看!娘穿什么都好看的!”江心云微笑着回答。
“今天是好日子,是该穿得喜气些。平日里老不穿这些艳丽的颜色,现在穿上反而有些不自在。唉,人老了,再打扮也无济于事了!”大太太侧脸看着一旁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娘才不老呢!娘穿上这身衣服,一点都不比娟姨差!以后啊,娘也多穿些漂亮的衣服吧!”大少爷哄大太太道。
“云儿真会说话。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大太太和大少爷一起,和颜悦色地向正厅走去。
娟子身着大红色、镶金边的嫁衣,由丫环秀巧搀扶着走进正厅。因为是妾,娟子只能一人向江孝全和大太太献茶、行礼。但娟子心里比蜜还甜,在她的心里,轻声说着:“大春,对不起,我又嫁人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嫁人。前一次是逼不得已,这一次不同,他和你一样,都是真心真意待我好的人。希望你能原谅我,更希望你能为我高兴。我欠你和盼儿的,我来生一定会加倍偿还你们……”
娟子在一片喧闹声中成为了江孝全的三太太,江孝全走上前去握着娟子的手,两人都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二太太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真恨不得将二人杀之而后快……
“小蝶,你来!”大太太站起身招呼二太太过来。二太太不知其故,缓缓走上前去。
“小蝶,从今往后,娟子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大她小,你要拿出作姐姐的样子来!我们江府,最容不得勾心斗角。不管过去心里有什么疙瘩,以后都要化干戈为玉帛,家合万事兴呐!”大太太说着,拉过二太太和娟子的手,放在了一起。娟子对着二太太温婉、友好地微笑着。二太太心里明白,大太太的话既是约定,更是警告,无非是想提醒自己不可再与娟子争风吃醋,做出“兴风作浪”的事来。二太太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委屈地看了看江孝全和大太太,尽管老大不乐意,也只好极不情愿地笑着点了点头。
就这样,娟子与江孝全几经相思与分离之痛,终于结为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