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看到窗外天色已经全黑，回房去要走不近的一段路，容易遇到江府里的人。所以此时万万不能走。莫言反复打扫着灶台，有意拖延离开的时间，直到厨房里所有的人都走了，莫言才渐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还没走？”李水荣从厨房的内间走出来，诧异地问莫言道。
“我……我看这台子上还有点不干净，所以……就想再擦一下。”莫言支吾道。手里拼命用抹布擦拭着灶台及上面那些瓶瓶罐罐。
“是吗？”李水荣走近灶台边，伸出一只手在台子上抹了一下，发现一尘不染。心里想，这丫头一定是因为才来府上，想求表现才会如此认真。
“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活是干不完的。这里已经非常干净了，不用再擦了。”李水荣脸上略带笑意说道。
“那好吧，李管事，我这就回去了。”莫言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厨房，只好缓缓向门口走去。看到门外黑漆漆的夜幕，莫言犯了难。看来得找一块布把脸和头都包起来，一路狂奔回房才行……
“莫言，这里有只灯笼，你带着用吧，明天记得送回来。”李水荣站在身后，提着一只灯笼说道。
“啊，真是太谢谢李管事了！明天我一定记得送回来！”莫言喜出望外地接过灯笼。
出了厨房，莫言顿时感到入夜的寒凉，迎面而来的冷风无孔不入，让人不能舒展开身子，就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偶尔，莫言见到远处有府里的人打着灯笼结伴行走或说笑，莫言连忙绕道而行。江府里的下人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冬装，只有莫言一人衣衫单薄，独来独往。
说着话，就到了年三十。莫言起床梳洗过就向小茹学习府里的各项规矩。
“大少爷喜欢喝普洱茶，泡茶的水温不可过高，不然就会失去茶香。大少爷不吃辣，也怕酸，在厨房里取午点的时候要避开这两种口味。还有，大少爷的房里，书桌上的东西不许收拾，不然他找不到东西，就会不高兴。递剪刀之类物品时，刀尖一定要对着自己，刀柄向外……”小茹向莫言一一传授着侍候大少爷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莫言站在一旁仔细地聆听。
“咚咚咚！”有人在莫言门外敲了敲，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小茹姐，这是湛管家让送来的新衣服，给莫言姑娘的。如果不合适，还可以去改。还有，湛管家让莫言姑娘去账房领红包。”
小茹接过衣服，递给莫言说道：“试试吧！”
“哎。”莫言伸手接过来，那是一件淡果绿色的缎子夹袄，领口、袖口都有一圈白色绒毛滚边，摸了摸面料，又软、又暖。莫言在进府时就看到每一个丫环身上都有一件，当时就好生羡慕，现在自己也有了一件，心中不由充满了愉悦之情。虽然这只是大户人家里下人的服饰，可对于莫言却是弥足珍贵的高档衣裳！
莫言小心地换上新衣服，身上暖和了，脸上的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显得神采奕奕。
“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可真漂亮！我带你去账房吧！”新进房的丫环笑着招呼莫言。
“那，我去了？”莫言争求小茹的意见。
“嗯。”小茹应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
莫言跟着小丫环，欢喜地向账房走去，心里挺开心。这大户人家就是好，有漂亮的衣服穿，过新年还有红包发，难怪穷人都想进大户人家里干活，这作下人都好过贫穷人家里的生活好多倍！
“到了，湛管家在里面，你进去就是了，我先走了！”小丫环热情地把莫言带到账房前，轻声告别。
“谢谢你。”莫言向小丫环浅浅地鞠躬道谢，转身推门进了账房。
账房里只有一个男人在桌前坐着低头写字，此人四十来岁的年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
“湛管家！”莫言打了声招呼。湛管家立刻笑容可掬地一伸手道：“你就是莫言吧，来，请坐！”
“哎！”莫言在湛管家对面坐定，看着湛管家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湛管家很快结束手上的工作，打量了莫言一眼说道：“看来衣服尺寸还挺合适的。这些天铺子里忙了点，所以衣服给你送迟了。”
“没关系的，现在给我一点都不迟。明天才过新年，正赶上穿新衣！”莫言笑着说道。
湛羽微微一笑，觉得这姑娘还挺懂事：“听说你是侍候大少爷的，怎么从没见过你陪着去正厅？”
“那个……大少爷嫌我做事不好，让我先跟着小茹姐学规矩，过几日才去他那里。”莫言说着，有些黯然神伤。
湛管家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将一只红包递给莫言说道：“这个是新年的红包，每个人都有，妥善保管好。”
“哎，谢谢湛管家！”莫言接过红包，笑着说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得到湛管家的应允后，莫言向湛管家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莫言！你是哪里人？爹娘尚在吗？”湛管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地看着莫言问道。
“我家……就在城南门外，五龙山脚下。我娘……已经去世了，我爹是个郎中，上月出了门，至今下落不明……”莫言回答着，眼里泛着伤悲。
“哦，你回去吧。”湛管家打消了心中的猜测，又埋下头去写字。
莫言出了房门，边走边低头去探红包里有多少银子……
“哎？是你！”迎面而来的江府三小姐江心月指着莫言，惊喜地问道。
莫言一抬头，有些迷糊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秀气，穿着华丽的姑娘：“你是？”
“你不记得我啦？几个月前在街上，我和二哥差点被一匹马撞倒，后来二哥的手臂受了伤，还是你帮忙上的药！想起来了吗？”心月一脸期待地看着莫言问道。
“哦，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莫言努力回忆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天事发得突然，都没顾上谢谢你！连姑娘的芳名都没有请教呢！”心月如同遇到了多年没见的好友，开心地说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叫莫言，切莫的莫，言语的言。”莫言微笑。
“莫——言，这名字真好听！你怎么会在我家里的？”心月有些好奇，打量着莫言身上穿着府里下人的衣服，心里大概也有了答案。
莫言听心月这样问，明白了面前这位就是江府里的三小姐。手里捏着红包，有些不好意思地支唔道：“那个……我是来……来领红包的，我现在在江府里做事。”
“领红包？”心月皱了皱眉，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前两天才来我家，大哥房里那个新来的丫环？”
“嗯！”莫言点点头，笑得有些勉强：“其实都还没有真正侍候过他……”
“呵呵，是不是大哥刁难你了？大哥人并不坏，只是性情有些孤僻，处久了，就会好的。走，我带你去见二哥！他都上街找了你好几回了！”心月拉起莫言的手就要去找心阳，却被莫言挣脱。
“不不不，这不行的。我只是来领一下红包就得回去了，小茹姐还在房里等我呢。还是等有空的时候，再……”莫言推托着，一脸的为难神情。
“那好吧，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找湛管家。等有空了，我去找你！”心月说道。
“嗯，好。三小姐，我先告辞了。”莫言行了个礼，向东厢房走去。心月三步一回头地去看莫言，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几个月前的救命恩人，二哥天天上街去寻，也没能找到，现在却一声不响出现在自家的院落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一定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哥！
“湛管家好！”心月一进账房就俏皮地向湛羽打起了招呼。
湛羽抬头看到是三小姐，笑着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三小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你猜？”心月在椅子上坐下，一脸神秘地反问湛羽。
“我可猜不到，反正啊，你不是来领红包的！”湛羽说笑着。
“对呀，你发的红包太小，不够我用啊！我爹会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我的！”心月冲着湛羽一挤眼睛说道。
“对了，前几天二少爷让成衣铺赶制的棉袄已经完工，我带回来了，三小姐一会儿有空的话就帮忙送过去吧！”湛管家从厨里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宝蓝色的缎子棉褂，递给心月。
“啊！就是这件，都做好啦？真好真好，我还怕铺子里忙着赶宫里的货，顾不上做这件呢！”心月拿着棉袄，用手轻轻抚摸着道。
“这可是二少爷、三小姐亲自吩咐过年要等着穿的，铺子再忙也得先把别的活搁下做这件呀！耽误了二少爷、三小姐的事，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湛管家故意打趣道。
“湛叔真会说笑，好像我和二哥凶神恶煞一样！湛叔啊，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心月说道。
“三小姐请说吧，只要是湛叔能办到的，一定帮忙！”心月一听，喜不自禁地凑在湛管家耳边一阵耳语……
下午，莫言在厨房里为大少爷煎药。小茹走进来，对莫言问道：“药煎好了吗？”
“这就好了，小茹姐稍等一下。”莫言匆忙拿来一只碗，将药倒在碗里，又用提篮装好递给小茹。
小茹冷冷地看着莫言，并不伸手去接，“能教的，我已经都教给你了。今天开始，你自己去大少爷那里做事，我不会再帮你。若再出岔子，恐怕大太太也不会留你，是福是祸，全看你自己了！”
“知道了。”莫言听完小茹的话，挎上篮子就出了门。再不想见，大少爷也是迟早要面对的，府里的规矩也都学得差不多了，就像大少爷说的，谨言慎行是不受责罚的唯一途径。既然要做，那就利索一些，因为药若是冷了，便又会被大少爷责难。
莫言轻敲了几下房门，听到大少爷说“进来”方才推门进屋。
“大少爷，药拿来了，趁热喝吧！”莫言从篮子里取出药碗，双手捧给大少爷。
大少爷看到来送药的是莫言，先是愣了一下，才缓缓伸手接过药碗。大少爷喝了一口，稍停了一下，继而一仰脖子将药一饮而尽。
莫言拿回药碗，低着头问道：“请问大少爷下午想用什么点心，我回头给大少爷送过来！”
大少爷想了一下，轻声道：“今天胃有些不舒服，不用去拿点心了。你倒杯热茶来给我。”
“是！”莫言转身走到小厅里，在几个精致的茶叶罐里找到普洱茶，放进了杯子。
不一会儿，莫言把才泡好的茶端来，恭敬地呈给大少爷。大少爷打开碗盖，闻到普洱的清香。略带陶醉地说道：“功课做得很好！女孩子太趾高气昂了会让人不喜欢，看来这几天的学习没有白费，你不是朽木，还是一点就通的。”
“多谢大少爷夸奖。”莫言目视地面淡淡道。
“今晚，你跟我去正厅吧。”大少爷轻声道，用嘴轻轻抿了一口茶，抬头去看莫言的表情。
莫言知道大少爷叫自己跟去正厅这就算是测试合格了，大少爷这第一场试通过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更多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
“知道了。”莫言回答道。
江府的年夜饭比平日更加丰盛，七八个丫环马不停蹄地在厨房与正厅之间穿梭传菜，院落内外，全是礼花、鞭炮的声响。上百盏崭新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摇，把整个江府都渲染成一片红色。
正厅里灯火通明，两个下人将四只暖炉放置在房间的四角，屋子里顿时变得暖融融的，加上酒香、菜香四溢，让人看了，不禁垂涎欲滴。
莫言跟在大少爷身后来到正厅，正好在门口遇到大太太和小茹。“娘！”大少爷笑着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一见莫言和大少爷一同前来，高兴地对大少爷说道：“云儿，有容乃大！多给莫言一点时间，我相信她是个聪慧的丫头，一定会比春桃更能把你照顾好！”
“娘，云儿知道了。”大少爷答应着，脸上显现出少有的和善与顺从。
大太太又走到莫言身边，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格外好看！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少爷的贴身丫环了，希望你能尽心尽力地对待大少爷。做得好，除了月钱外，我还会有赏！”
“多谢大太太，莫言没读过多少书，但也明白各忠其主的道理，莫言进了江府，拿了江老爷的月钱，自当做好份内的事，不会让大太太操心！”莫言低着头认真承诺道，大太太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进去吧，外面冷！”
不一会儿，心月小姐也挽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那妇人衣着光鲜，面容妖娆、体态丰腴，全身上下都珠光宝气，富贵逼人。二人身后跟着一个年青俊秀的少爷，面带微笑、风度翩翩。莫言站在大少爷的身后，仔细打量，认出这男子正是当日在街头受伤的少年。
“爹！三娘！”刚刚落座的心月对着门口亲切地叫道。莫言把头转向门口，见到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与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妇进得门来，莫言心里想，这一定就是江府的老爷和传说中那个温柔、美丽的三太太了。莫言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三太太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亲切感。纵然她是江府里的三太太，可见到她就有种见到了娘的感觉！十年了，莫言对娘的影像已经模糊，但面前这位端庄秀丽的妇人让莫言心潮澎湃，欲静不止……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让我产生如此奇怪的感受呢？莫言百思不得其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