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本该漆黑一片,今日却灯火通明,人海茫茫——女儿节永远都是如此的热闹。
永明楼中,二楼一雅间,凭栏处将街上繁华阑珊尽收眼底。男子一身玄衣,玉冠束发,眉眼如水淡然,手执琉璃杯,杯中酒水清凉,他一仰而尽,眼睑半垂,丝丝孤漠一闪而过。
他手指纤纤,一枚碧色玉戒分外扎眼,其间斑斑血色汇成一片,已然占据大半的面积来,显得有些妖冶奇异。
这男子不是景琛又是何人?
平宁为景琛重新将酒加满,规矩立在一边并不说话。景琛单手撑在矮桌边,将琉璃杯对着灯光细细一看又仰头饮尽。酒水冰凉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异样越发明显,纠缠得厉害。万般思绪却找不到源头,剪不断理还乱,思潮万千划过脑海唯有那张明媚的笑脸越来越清晰深刻。
“卢萌婉……”
他不禁喃喃出声来,立于一旁的平宁听了心里一惊,抿紧嘴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景琛伸手转动指上的玉戒,嘴角不觉噙了点点笑靥,整个脸变得柔和开来,眼中却越发的迷茫。今日本答应带她来看灯,可是自己食言了,告诉她自己有公务缠身却独自来到永明楼买醉,自己都糊涂了。
依稀记得那次河边相见,她策马急行,他远远而望,她的眼她的笑都令人心神荡漾,那样纤尘不染、爽朗清扬……
景琛从未想过当朝宰相的嫡女竟是这样的异于常人,很特别。不似京中贵女,弱不禁风,恪守礼制,即便柔弱惹人爱怜,却没了那份少女的灵动出尘。
这样的女子是不知疾苦,不受俗世侵染的,如琉璃般通透无暇。他突然有些羡慕,羡慕她的无忧无虑,甚至……甚至想要占有。
景琛被自己的想法一惊,转而苦笑,身份悬殊,经历迥异,如何能去占有这样的纯真?不自量力罢了,莫要自作多情徒惹笑话。
柔香醉,百凤厅一曲惊华舞,景琛至今都记得那女子的凌然傲气,身姿翩然。她舞得热烈,漫身光华,将一腔****演绎的淋漓尽致。他忍不住凭栏远观再多看一眼,似要将她映在脑海,他甚至在想若得此妻当真幸事!她眼角含泪目光如炬,透着坚韧溢满情意,灼灼的望过来,他失了神仿若那双崔璨的眼睛看得是自己,仿若她的情意寄于己身。他惶惶然,附在栏杆的手微微颤抖,倏而紧握,骨节泛白,世间如何又有真爱?若是情意绵绵,那女人如何会残忍至此,父亲如何会身负重罪远离故土,自己如何会孤苦无依尝尽人情冷暖?!
即便情意暖暖,他也不知如何对待。
他是如何与这样的女子成亲的?是如此的不真实,仿若睁开眼睛一切都是虚无。
那日也是在这里,景琛依邀来到永明楼,浣真已然落座,抬眼轻轻扫过,自顾饮茶再不多看他一眼。
景琛只是浅笑,虽两人年岁相仿,但自己早如官场,这点小事他压根不甚在乎,扫扫衣袖径直走入在她对面入座。景琛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年不过十六却是生的绝美绝俗,身份高贵自然不说,六艺精通,早已经是郢京第一才女,这样的女子却早已经与自己定过亲事,算起来自己也不亏。只是当时父亲身居高位,与她门当户对,如今……
景琛嘴角一勾,自顾斟茶,热气氤氲,前方女子的面容也越发模糊,他心里也越发清楚。浣真也该谈婚论嫁,有自己这样的碍脚石也早该处理掉。他心里一直有自知之明,如此女子自己高攀不起,也不屑求之。他一直等着,等着浣府来退婚。浣府退婚,贻人口实,多一顶不义的帽子罢了,只是未曾想竟是她亲自前来。
浣真初见此人着实惊艳一把,她虽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也不免吃惊,“色若春晓,清雅出尘”形容的便是这样的男子了吧。她轻轻垂眼,将眼中所思悄悄隐去。即便他如何终究不是贵族世家,虽说年轻有为,却是罪臣之子,比不得皇亲贵胄,郢京最不缺的是贵人。
玉手轻起,将桌上玉钗推了出去。景琛瞟了一眼并不答话,手指微勾,身后的平宁起身翻手取出一双鱼玉佩恭敬交给浣真身边的丫鬟,继而退离。
浣真眼神猛然一厉,景琛竟将定亲信物交给一个小厮携带且如此不以为意!
郢京第一才女,多少王公贵子心中所想,今日羞辱她如何能忍。猛然起身将玉佩掷于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众人一惊,唯有景琛淡然一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浣真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罪臣之子罢了,竟也不知天高地厚!”
景琛周身陡然肃厉,眼中阴冷一片,浣真猛然一惊,背上竟生出一层薄汗来。
罪臣之子,罪臣之子……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令他日夜难免心痛如裂。谁知道这些年他过得是如何的日子,尝遍世态炎凉。支撑他前进不息、咬牙强撑的无非就是为父洗刷冤情。罪臣?谁是罪臣?那个恶贯满盈的男人如今搂着自己本应称为母亲的女人锦衣玉食,享受齐人之福!他恨,他如何不恨!
浣真压下心中恐惧强作镇定拂袖而去,房中气氛阴沉不散。
“哟,我当是谁,才女浣真哦~”
“让开!”
“嘿,真难得没找我吵架。果然是黄道吉日~~~”
门外声音清朗,如一汪泉水泠泠入耳,景琛心里蓦的一惊,偏头望去,一女子笑意盈盈,一双灵动的眼睛正瞧过来,四目相对,陡然生出的异样令他一震。
“怀锦哥哥!”
小丫头眼睛闪着光彩向他打招呼。
“怀锦……哥哥”景琛细细咀嚼着几个字眼,嘴角不觉已勾起笑来,竟招手请她来坐。
萌婉提了裙子迈着碎步跑了进来,脸上一红似是觉得不妥赶忙收敛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了对面。
景琛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丝丝欢愉。
“这钗真好看。”萌婉眼珠子圆溜溜闪着粼粼浪花,脸色微红,似是无意说道,“明之哥哥准备送哪个姑娘的?”
“送给媳妇的。”景琛随口回答,看到眼前女子眼神一暗,转而为笑的眼。她五官精巧,冰肌玉肤,滑腻似酥。“琼姿花貌,莺惭燕妒”一句突突滚进了脑海,他掩下心中惊叹,目光落在那支钗上,点点朱红配她是极好的……
“送你……”
“啊?”萌婉一愣,脸颊绯红,隔着袅袅的白雾他面容柔和、温润如玉,她反而渐渐平和了,迷迷糊糊脱口而出,“让我嫁给你做媳妇,我定会好好陪着你,护着你,绝无二心。”
景琛心口一紧,猛然抬眼望她,她板着脸,眼中的坚韧似曾相识。
“你当真要嫁我?绝无二心?”
他问出了口,心里松了一口气,手心却出了汗,他突然后悔了,她若拒绝了该如何?对啊,她拒绝了本就是理所应……
“嗯!”
她答应了……
“你不怕轻许了姻缘?后悔莫及?”
“不怕!”
不怕吗?这个女子想要做自己的妻子,她想要嫁给自己,下嫁给自己,且绝不后悔。
这来得太突然,自己刚刚不是才被人退婚吗?然后事情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自己是不是太幸运,这样的女子要做自己的妻子。他笑了,没有伪装的笑了,“好啊,我娶你。”
在萌婉的呆滞中,景琛带着平宁走了出去,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与方才不一样了,处处都不一样了。他转过身,看着女子纤细的身影在茫茫的人海中凝望着自己,心里最柔软的的地方似是惊颤不已,他挥挥手,“后天我便差人去提亲!”
他真的去提亲了,卢相国竟真的同意了。景琛开始变得不大一样,却还是兢兢业业处理手中的事务,依旧带着温润的笑,依旧万事如淡,只是那笑越发的温柔,他会对着月色发呆,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事情本应更顺利,至少在他洞房之前是幸福美满的。偌大的景府一片喜气洋洋,他举着酒杯一杯一杯敬酒,觥筹交错间他没见到他的好友崔敏皓的身影。
已然喝醉的白少爷端着酒杯步履不稳,“好小子,竟然把明之的媳妇给抢到手啦……”
那人还说了好多,景琛却听不下去了,似是被一道天雷生生劈中,他浑身冰凉,手中酒杯咔嚓一声被生生捏碎。
他是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冲进新房的,他闭着眼睛任由娇妻给他收拾干净盖好鸳鸯被。他心里的妻子是别人的爱人,他的妻子不只是他的,有那么一个男人时时刻刻挂念自己的妻子,挂念了十多年!
所以他装醉,他清楚的听到女子对月祈愿,听到她吟诵《上邪》,听到她说“愿倾尽所有,换你我姻缘长久”……
这份情意让他动容也让他心痛。当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笑着入睡的深夜,他睁开模糊的眼睛深深望着她,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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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有话说:我老毛病犯了,估计这个会很长……我尽量啊。没看过故事可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家尽量啊。写的不好,大家见谅啊。第14章后面修改了些,大家可以看看那个,算是为第13章景琛的举动做说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