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太好,好得就像梦里。他怕梦太短,怕醒的太快。幸福蔓延的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她成了生命的必须,他却开始挣扎。
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好,对她好,自己也会很好,她喜欢自己,自己就宠着她,因为她照顾着嬷嬷,她打理着景府,她有一个宰相的父亲……
景琛一直相信,自己会好好宠着她是因为她爱自己,可是他发现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夜里难眠,因为身边没有她,即便因为自己故意回避她。
当萌婉抱着她说自己爱他,问他爱不爱自己的时候,他的心似是被重重一击难以自持。若是不爱,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抱着她,拼了命的想要她,难道只是因为欲望吗?他突然觉得无力、彷徨,他是自持的人,所以当知道自己爱着张姨娘,他也可以断的干干净净,可是这次他乱了。
那次,景琛抱着萌婉,告诉她,他会给她一个洞房花烛。
当他满心欢喜的去接他的妻子,却发现了那半枚玉坠,与崔敏皓一样的玉坠。他紧紧握着玉坠冲了出去,在那间他精心准备的新房里看到了王姨娘。
她娇笑着攀在他身上,说他爱着萌婉。
什么事爱?自己的父亲因为爱那个女人带罪离京,潦倒孤苦!
在自己连中三元后王姨娘是如何的使劲手段爬上自己的床,逼迫自己带她回京!
女子的爱情如何来得长久,就像烟花般只有瞬间的绚烂,明媚过后,连渣都没有。
自己又怎么会爱?怎么会泥足深陷,自断双翅。
景琛嘴角不觉抿成一条线,眼中墨色渐浓,他把弄着琉璃杯,杯中酒水早已喝尽。桌上的银盘中,一盘莲子糕白玉无暇,中央一滴血色印花娇艳欲滴。
他脑中倏尔闪过她流着血的额角,那满眼的伤痛。
景琛缓缓放下手中琉璃杯,起身向外走去。
平宁一愣,只听景琛淡淡问道,“夫人何在?”
“在街上看众僧游行!”
平宁未开口,平安早就接了口回答。
“走吧。”
景琛淡淡开口,已经迈出了屋门。
街上人山人海,灯火阑珊,他朝着远处延绵如火龙处走去,那是街道边燃起的高灯。不多时,他脚下一顿,平宁与平安朝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小摊前,一男子牵着一女子的手,四目相对情意浓浓。
“我想要这个。”
“好,你想要多少便买多少,你高兴就好。”
那几句简单的对话穿过纷杂的人群穿进他的耳朵,景琛有些失神。他看着那边的男子买了东西,取出一枚送进女子口中,拾起衣袖一角,笑着细细擦掉女子嘴角的碎屑,牵起她的手渐渐远去。
心里突然少了些东西,他捉摸不透。
那修长的身影,立在人群中央,昏黄的灯照在他身上,似是纸张泛着淡褐色百年的水墨古画,让人觉得落寞。
平安本来性子大大咧咧,如今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他走进几步,笑哈哈道,“少爷,那是山楂糕,还放了砂糖,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夫人前几次还说想要吃来着,可惜没买到,今天倒是碰上了,您说这事真巧!”
平宁拧着眉剜平安一眼,平安全做不知。
长袍一荡,景琛已经转身向那小摊子走去,她从未开口向自己要求过什么,除了那次……
他双手小心的捧着那一包山楂糕,隔着人群长街他还是一眼发现了她。景琛看着萌婉走在人群中,脸上时不时绽开的笑,却浅浅淡淡。她好像瘦了,下巴更尖了,她的脸颊原本有些肉,带着粉红色的晕华,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甜美的酒窝。
这些事他竟记得如此清楚,所以心里才会阵阵发痛。
他想见她。
提起的脚步却在看到那人时僵硬的放下。
他看到崔明之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她的眼神透着化不开的柔情。
景琛握住纸包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锐利一闪而过,直到明之将萌婉抱在怀里,他决然转身,整个人淹没在楼宇黑色的阴影中。
身后,一个纸包被来往的人群踩在脚下,红色的糕点破碎早已不堪。
景琛裹着满身寒意走进永明楼,平安、平宁并不出声,只能好好守住自己的主子。他们在门口碰到了儒华等人,他笑了笑,如朗月入怀,在他们的簇拥下进了雅间,喝酒畅谈,好不痛快。可是酒没有味道,脑袋昏沉的感觉袭来时他觉得自己喝多了。
“怀锦兄,你这么疼爱嫂嫂,今个儿过节怎得不陪着?”
儒华无意开口,将一粒花生投入口中,他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子身形瞬间的僵硬。
“儒华怎得知道怀锦疼爱媳妇?”
青袍男子端着酒杯,双颊酡红,已然有了七分醉意。
“宰相大人的千金,怀锦兄自然疼到心坎里的!”
蓝衣男子说完,众人笑出声来。
景琛摇着杯中酒水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不觉右手被人抓住,他抬眼看到儒华一脸得意。
“我自然知道,瞧!”
儒华将景琛端着酒杯的右手举起,手指指着那手指上的戒指,那手指纤长白皙,一只酒杯上青花蜿蜒细腻,衬得这枚戒指上的红色越发嫣然如血。
众人不解,景琛也不解,翻过手来,看着那枚她送的戒指。
“这可是宝贝!想来嫂嫂手中还有一枚相同的戒指吧。”儒华挑挑眉,接着道,“这戒指称为同心戒,全孟梁就此两枚。当日我向龙兴寺主持大师求取,愣是没弄到,没想到被怀锦兄弄到了手!这戒指原本通身碧绿,夫妻同心,这爱意浓一分,这绿色淡一分,血色浓一分。如今这枚戒指已然红色浓郁,通体碧翠皆要褪去,怀锦兄不是对嫂嫂情根深种又是什么?”
说完,众人恍然大悟,笑声越发爽朗起来。
平安、平宁僵立一旁,额上早已布上薄薄的汗渍。
景琛右手紧紧握住酒杯,杯中酒水涟漪更重。他缓缓收回手,一口将酒水饮下,整个嗓子火辣刺痛,似是吞掉满口的苦涩。他起身,身形稍晃,醉眼惺忪,众人当他醉了,一番告辞,景琛出了屋子,平宁赶忙起身搀扶,他摆摆手,向楼下走去。
仅一步,他便顿住。
踏楼而上的敏皓也是一愣,旋即皱眉定定望着他。
景琛在他面上扫过一眼,嘴角勾起的,似是嘲笑,似是轻视,迈着虚浮的步子要从他身边走过。
“你怎么在这里,萌婉在哪里?”
“我怎知道她在哪里。她……”似有什么突地涌进脑海,景琛心口一窒,陡然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同样愕然、惊惶的敏皓,心口似被一双手紧紧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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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婉是被景琛抱着回来的,身上覆盖着景琛的披风,严丝合缝,只有一双如画的眉眼微微蹙起。
景琛抱着她,经过敏皓身边,他看着敏皓伸出的手在半空颓然放下,心里竟是得意的、畅快的。她是自己的妻子,就在方才,自己得到了她的一切,从里到外彻彻底底都是他景怀锦的,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景琛将萌婉安置好,看着敏皓强忍着内心的焦急不安走上前询问萌婉是否安好。一股无名的火气似是浇灌了油,蹭得一声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当敏皓质问自己那个男人是谁时,景琛冷冷的望着他,这个男人爱慕着萌婉的什么,就是那份冰清玉洁吗?若是没了贞洁,他还会跟自己争,跟自己抢吗?
“不是我!”
景琛毅然回答,他没有想到屋门外,他的妻子也在。
景琛眼睁睁看着萌婉满眼的绝望,满脸泪水,瑟缩着身子恳求自己,他喉中酸涩,他后悔了。
当萌婉恳求敏皓带她走,景琛真的慌了,她从未开口向自己要求什么,除了那次,她满眼伤痛,额角流着鲜血恳求自己休弃她。今天,她也要求离开自己了,她真的要走了。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逼迫她,但是只要她不离开就好,只要不离开就好。
还好,她没走,还在他身边。
景琛却不敢去看她,她病了,他只能从大夫口中知道她的情况,一个忍不住的夜晚,他潜入她的卧房,看着她惨淡的容颜,干裂的唇,景琛握着她冰凉的手,眼中模糊成一片。
一夜又一夜,在夜深人静时,他在萌婉床边温柔的握着她的手,整夜不眠,白日,他宿在永明楼,或是望着远处久久不动,或是独自饮酒一壶又一壶,或是瘫在床上一日又一日。
心中的绞痛,心中的愧疚没有随着时间消淡,更加刻骨铭心。他恐怕再无颜见她了……
他像一尊雕像,坐在漆黑书房中,一双眼睛墨色化不开,他摘下手指上早已如血的戒指,像一个逃兵,逃离了景府,逃离了她。
面对感情,他永远没有那么坚定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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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里的兵士穿着盔甲,手执长枪排着整齐的队伍巡营,铠甲碰撞发出冷硬又有节奏的响声回荡在寂静黑暗的夜。偌大帐篷里矮桌上一盏油灯,闪着如豆的火光,跳跃着,将桌面的一张纸条照的昏黄一片。
衣架上的铠甲闪着阴寒的光,景琛一身里衣,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脆弱的纸片。何时自己写下对她的思念,却不敢交给她。
他想她,发了疯的想她,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中的鸽子已经铺着翅膀振翅飞翔,他陡然一惊,抓起弓箭,拉弦如满月,利箭离弦瞬间他手腕一抖,飞箭划过白鸽的羽翅,那鸽子咕咕几声,奋力扑扇翅膀远远离去。
景琛长长吐出一口气,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从未想过,萌婉会原谅他,她的信似是雪花,一片接一片,那方寸的纸片上,她隽秀的字写得极小,密密麻麻一片。他笑了,如春雨滋润天地,眼前似是她低头执笔小心翼翼写下信件的身影,安宁又温馨。
那思念的种子发了疯的抽芽,一寸寸拔高,一尺尺疯长,他受不了了,在几近崩溃的时候,景琛终于带着平宁违背军规奔向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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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说:对不住大家,这章番外多是以回忆开始的,所以没什么太多的故事情节,看着也比较散。但是往后的那些就不会了,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