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骏马狭长的嘶鸣,景琛已经翻身下马冲进了景府,碧色的衣袍沾染了尘土,额上汗迹斑斑,薄唇紧紧抿起,眼中满满的焦急。
没人知道当平宁向他回报时的震惊慌乱,他抛下一干众臣将领从兵营驾马一路狂奔而来。他不在乎娇娇和她肚里的孩子,他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的妻子,他全部爱的寄托,只要她还在府里,还在她的院子里就好,只要还让她在自己身边就好!
景琛脚下如风,将平宁远远的甩开来,他从来不知道从景府的门口到乐华院的距离竟是如此的漫长。远远的望去,那原本安静的院门处,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满脸的焦急,他心里猛然提起,快步而去。
“少爷,您可回来啦!夫人她难产,大夫说夫人的情况很危险,少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当景琛刚刚跨进院子,一个梨花带雨的丫头匆匆迎了上来,景琛认得她,是嬷嬷身边的人,他紧紧皱着眉头向院内走去,那丫鬟哭着嗓子一路小跑。
景琛猛然回头,眼中寒霜密布,那丫头愕然禁声,被惊的呆在当地。
“我只有一个夫人!”
绝不是你口中那女人!
屋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声,景琛身子一晃,已经越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姨娘赶忙行礼,嬷嬷看到景琛急忙拉他来到床边。床上娇娇满头大汗,发丝散乱,脸色苍白,因为痛苦扭曲了面容,痛苦的喊着。
“求少爷为小姐做主啊!”曲儿直直跪在景琛面前,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若不是夫人推了小姐,小姐断不会如此的啊!还有十多天就要生产了,这不是要小姐的命吗!求少爷为小姐做主!”
“见红啦!见红啦!”
满头大汗的产婆惊呼一声。
景琛面容僵硬,一双眼睛酝酿着惊天的风暴,眉心紧紧蹙在一起,望了床上一眼,声音冷硬,“将娇娇移送产房待产。”
话毕,众人皆是惊讶不已。
嬷嬷将将开口说话,景琛已经接道,“此屋是萌婉的房间,娇娇在她的床上分娩实在是不合规矩,娘亲应当知晓,若真如此,萌婉将来如何在府中立威。”他刻意压抑心中的情绪,但音调的冷硬却清晰可辨。他低下头,冷冷扫过曲儿,冷哼一声,“身为婢子污蔑夫人,谁借你的胆子!看在你家小姐需要你照顾的份上姑且放你一马。”
曲儿惨白了脸色,生出一声冷汗来。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她生生打了一个寒战。曲儿不敢想象,若是眼前的男子知道小姐的所作所为,会有如何的雷霆震怒。
平宁招呼了人,将痛呼的娇娇带离了乐华院,嬷嬷深深望了景琛一眼,长叹一声终究匆匆离去。
景琛站在那里,透过半掩的窗,一道光柱投在他半边脸上,一双眼睛漩涡深沉,眉眼间透着凉意。
“琛儿,娇娇毕竟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能……”
“父亲,她是我的妻,我信她!”
字字铿锵。
景老爷一肚子的话悉数咽了回去,看着眼前的儿子似是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深陷泥淖不可自拔。自己尚且参不透的****,又如何去指责自己的儿子?
“罢了,罢了……”
景老爷囔囔自语,景琛看着父亲稍显落寞的背影,隐隐含着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理解了父亲的心不由己,即便他千步算计,万般小心,自己也终于交付了真心,走上了吧不归路。
可是,他心甘情愿。
“夫人呢?”
“少爷,夫人她出府了。”
“去了哪里?”
“这……”平安额上渗出汗来,支支吾吾答不出话,只得硬着脑袋就轻避重,“少爷放心,小的已经派了人去寻找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寻找……”景琛心口猛地被揪紧,“去,把府里的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不……我要亲自去,我要亲自去!平安,备马!”
“是!”
“不准去!”
一声呵止,平安定在当地。
嬷嬷立于门外,她也没有办法,女子生子是一命换一命。娇娇不住唤着景琛名字,她不能不来。即便不为了娇娇,可是她肚里孩子是景家的骨肉,她不能不为他想。
“我知道你担心萌婉,以她的身份谁能动她,况且她是成人,又能出什么事情。娇娇如今在产房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唤着你的名字,你身为人夫为人父总该去看看,如何硬了心肠?”
“娘亲,萌婉是我的夫人,她失踪了,叫我如何不担心!”
“平安,叫上管家,没事的人统统去寻找夫人回府。”
平安望了一眼景琛,景琛点头,他赶忙退了出去。
嬷嬷接着道,“这次事情虽说是意外,可终究与萌婉有关系,若是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萌婉也定不会好过,只说这个孩子是你的长子,她也一定不希望孩子出事。为了萌婉安心,你也该去看看才是。”
景琛抬头,喉结动了动,他知道,若是孩子出事,依着萌婉的性子,她定是不愿的。可以不为了娇娇,甚至不为了孩子,但他一定要为了萌婉。
嬷嬷看出景琛态度的松弛,赶忙叫了张姨娘带景琛去产房。
张姨娘担心萌婉,却不能违背嬷嬷,缓缓走到景琛身边想要拉他的胳膊。景琛轻轻一闪,躲避开来,提步出了屋子。看一眼就够了吧。
景琛刚刚走在门口,产房内陡然响起的啼哭声令他僵硬的站在当地。
他的孩子降生了,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未漫上心头,一层寒浪已经席卷全身。萌婉,她的妻子该如何……她会伤心吗……
“恭喜少爷!恭喜夫人,是小少爷!”
一个丫头欢喜的冲出产房,向众人道喜。嬷嬷已经欢喜的不成样子,眼中蓄满了泪花。
“不好啦!不好啦!孕妇大出血,止不住啊!”
一声惊呼连带着惶恐传入众人耳朵,只见产婆满脸焦急举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冲了出来。嬷嬷猛然听到,身子不觉一晃,被张姨娘险险扶住。
“快,快叫大夫!快去啊!”
众人瞬间慌作一团,景琛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心里早就乱成了麻子,没有了头绪。新生的小少爷红彤彤的,小小一只,被奶娘小心的抱了出来,嬷嬷满心的欢喜,景琛只是匆匆一眼,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边的柳漫看到众人的反应,景琛苍白的脸色,只当他担心娇娇,上前一步,在众人面前突然跪了下去,眼泪哗啦的流了出来。
她早就想说了,一直等着,等着可以将萌婉拉下主母的位子,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柳漫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抱着孙子,皱着眉头问道。
“事情重大,柳漫不敢说,可若不说又实在心里有愧对不起少爷啊!”
景琛紧紧抿起薄唇,良久生硬的吐出一个“说”字。
嬷嬷将孙子交给奶娘,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了她与景琛、张姨娘与柳漫四人。
柳漫擦擦脸上的泪痕,哽咽着道,“老夫人,今日的事情都是柳漫与娇娇莽撞了,才险些酿成大祸,可是都是因为奴婢为夫君不值啊!”
“有话直说!”
景琛冷斥一声,柳漫身子一颤,咬咬唇,似是豁出一切,“夫人她不贞!”柳漫紧张的不住颤抖,全然没有注意到景琛眼中的狠厉,乃至杀意,她接着道,“少爷前往西疆之时,夫人身子不适晕倒却没有请大夫诊治,只是后来由贴身丫鬟文源外出买了药偷偷煎熬给夫人饮用。奴婢觉得事情有疑,便捡了药渣请大夫查看,未曾想,未曾想竟是堕胎药的!剩下的几服药也都是固原调理的,也皆是流产的妇人所用的药材啊!若不是夫人怀的孩子不是少爷的,她何必要掩人耳目偷偷流掉孩子那!少爷,老夫人,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若是不信,便可以找徐大夫,女婢当时就是让他辨别的药渣啊!所以,所以娇娇才会将少爷的和离书交给夫人的!娇娇姐都是为了少爷啊!”
景琛猛地一晃,脸色瞬间青灰一片,一股血蹭蹭的往头顶蹿,脑袋嗡嗡发饷,她说了什么,她说萌婉怀过孩子,又亲手打掉了孩子,流过产。哈,怎么可能?多么可笑的笑话啊!怎么可能!!!
和离书,哈,他怎么会忘了那张和离书。当他回到从郢京回到凉固,在伤心欲绝,满腔怨愤时写下的和离书,竟落在了娇娇的手里吗?成了逼她离开的利剑,是自己逼走了她,都是自己的错!
他猛然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平安,一脸的苍白,满脸的痛苦慌张,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一股腥甜猛地窜进喉咙,他紧紧捂住胸口生生咽了下去,手,不,浑身都在战栗,恐惧、悔恨、怨怼,所有的情绪排山倒海向他涌了过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你休要胡说!”
张姨娘惨白着脸,因为愤怒浑身颤抖,顾不得体统指着柳漫大声呵斥。她完全不知道如今是怎样的状况,可是她知道柳漫说得绝不是真的!
景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紧紧闭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吐出一口浊气,眼睛赤红,嘴角的笑的残忍,“柳漫污蔑夫人,拉下去,杖毙。”
杖毙二字一出,柳漫尖叫一声,扯住景琛的衣袍哭得撕心裂肺,“少爷!少爷!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奴婢没有说谎啊,少爷!”
景琛浑身凌冽的杀意,眼中寒霜密布,“那是我景琛的孩子,是我景怀锦的嫡长子!”
他都如此说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柳漫此时此刻方知自己异想天开蠢得可以,为他人做嫁衣断送了性命。眼前一黑,整个人斜斜栽倒在地。
此事无疑是惊天霹雳,嬷嬷和张姨娘早就脸色煞白愣在当地,看着景琛的眼睛震惊不已,嘴巴开开合合数十次竟吐不出一个字。小厮们上前,将柳漫拖了出去,景琛转身走进了产房。
甫一进屋,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潮湿闷热,一干丫鬟婆子忙忙碌碌,大夫已经为娇娇诊脉,面露难色。
“出去。”
景琛开口,声音凉薄。
众人皆是一顿,主子开口,便是有头等的大事也都放了手鱼贯而出。娇娇如今气儿进少出多,血流不止,那大夫本不应离去,被景琛冷冷扫过也只能起身欲走,不料被曲儿抓个正着。
“少爷,小姐快不行了,大夫不能走啊!”
“拖出去,杖毙。”
“啊?!”
曲儿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几个小厮已经冲进了屋子将她压住,慌忙中她哭喊囚牢,嘴巴被一块沾血的棉布塞住,挣扎中已经被拖了出去。大夫颤着手将额上冷汗擦去,背着箱子退了出去,险些被门槛绊倒。
屋门被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娇娇的呼吸细如蚊蝇,发丝凌乱,被汗水浸湿贴在灰败的脸上,当曲儿被拖出去时,看到景琛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满满的惶恐无措。她伸出单薄的手臂想要去抓住他,却只能虚弱的垂下,力气随着鲜血的涌出早就烟消云散,开口说不出一个字,气若游丝,只能瞪着一双似要凸出的眼睛苦苦哀求。
就是这女子的一张脸,与萌婉五分相似的脸,让他心如寒冰懊恼愤怒时不能自持与她春宵一度。就是这个女子,她怀着怎样的心思藏匿了自己都忘记了的和离书,斩断了他们夫妻间本以薄弱的姻缘。
他该怨谁,怨她的别有心思还是怨自己的不懂真心?
脚步声变得沉重,他走到床边,俯视床上憔悴枯槁的女子,声音里是惯常的凉薄,“她是我的妻,你千不该万不该动她的心思。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让你有机可乘。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活着。”
娇娇瞪大了眼睛,整个眼球越发凸了出来,挣扎着抓住景琛的衣袖,面部狰狞,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嗯啊声。
景琛低着头,看着她无谓的挣扎,眼中无波,只是淡漠与凉薄,连恨意都不会施舍给她,“孩子无辜,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你这样的母亲。”
她算什么呢,知道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那双干枯单薄的手变得僵硬,从锦缎上滑下来,整个人如同嵌进了枕头,她恨,叫她如何不恨,可她无能为力,瞪大了的眼睛,瞳孔涣散,变得生硬、浑浊。
她死了,死不瞑目。
景琛转身,像是走在棉花上,萧条了背影。
他一直都知道,在凉固冬雷震震时,她满眼萧瑟时他就知道——她放弃他了。可是他不信,所以他装作不知,他对她好,对她更好,他要把以前错过的统统补回来,只要她留在身边,自己会好好对她,用余生陪她,爱她。人生漫长,只要有机会,他相信总会让她爱着自己,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一个他期待却不敢奢望的家。
可是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走了,拿着自己的和离书,她走了。
萌婉会原谅自己欺骗她,但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他们的孩子。他从未想到过他们原本有一个孩子,更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未成形就已经夭折的孩子。
他笑了,大声的笑了,可眼里蓄满了泪水,滚滚而下。
一股热浪涌进喉咙,他再也忍受不住,一口呕了出来,血沾满襟,他恍若未知,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去,漫无目的。
他要找到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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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期望的爱就是有条件的爱,他需要别人的爱,迫切的期待,但是在“害怕”的心情下付出的爱,是依赖,那快乐和喜悦是有限的。这份爱,小心翼翼,不被自己承认,又不能忽视,是最残忍的折磨。可是谁能否认他爱的辛苦又战战兢兢。***************************************
麦子:恩,景琛的番外暂且告一段落,最后一章番外过后会再加一个景琛以后生活的小番外。当然,完全看情况,没人期待也就不会浪费时间去写或是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写。
关于番外最终章,分两次发布完毕,已经存稿了,到时候自己发去就行啦。我去乖乖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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