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秋风和煦,枫林落叶归何处?如此美景,无人顾暇,世间闲情有几何。
清晨的露水尚挂在树下青草中,一位白衣弱冠男子已在焦急的赶路。他额前沁有汗珠,面上不苟言笑,每行一阵,便以扇抵颚略作思索,脚下却不带一丝迟疑。直至行到一处开阔之地,立于其央,离其最近的一株枫树也是十丈开外,方停下。
男子环视一周,确认无误,满意地一笑。从怀中拿出一片竹叶,置于唇边。只听得一声婉转的长啸,如夜莺出谷一般,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吹完后,男子悠然的将竹叶放回原处,打了扇面,先前焦急的模样全然不在。面含笑,目含情,任花草树木,天地灵气,只是往他身处一站,便矮三分!听得信号赶至于此的黑衣男子见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阁下何人,寻此何事。”男子冷冷问。
白衣男子一挑眉,道:“来寻无痕公子。”
“无痕公子只见死人。”男子仍旧面无表情。
白衣男子却冷笑一声,收了扇面,语气不善道:“我只知凭哨进谷,是你们的规矩。却不知,阁下如此又是哪里的规矩!”
男子不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也不避让,高傲的微仰头,任其打量。一阵和风吹起落叶无数,男子忽然不再坚持,落下一句“阁下请随我来”,转身跃了几步,便不见了踪影。同样不见踪影的,是紧随其后的白衣男子。
蝴蝶谷,是江湖中的一个传说。据传,蝴蝶谷乃高山之上,临仙之境,有万山碧水,有神草仙花。对此,白衣男子一面嫌弃的避开山洞内不时掉落的沙石,一面感叹“江湖传言果然不可信”。
出了山洞,跃下峭壁,目之所见,果然青山碧水,绿叶红花,蝴蝶飞舞,美不胜收。又至一山洞,无门,洞口约有正经大门的宽度。从洞口望去,其弯沿曲折不得细看。进洞中,一路经机关无数,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方至一扇金边石门前立住。男子将门打开,退至一旁,白衣男子点头道谢,独自走了进去。
这不是大堂,这是一个人的房间——白衣男子扫了一眼布局。正对门空无一物,左手是刀剑,右手是空空的石桌。白衣男子见此低头一笑,心道:真像他的风格。
男子的笑大抵是豪放的,白衣男子却全是温柔,却又带着骄傲,让人一见便觉温暖。听得声音从左侧内室走出的玄衣男子一抬眼,见到的便是白衣男子这样的笑。
“兄台何人,来此何事?”玄衣男子一本正经的问。
白衣男子听得声音,侧身打量着此人。玄色银边锦衣,金色腰带配纯白玉佩,面如霜,目如剑,只站在那处,便给人不可近的压迫。如此气度,不是蝴蝶谷主频乐君又能是谁!
心思一转,白衣男子挑了挑眉,好笑道:“频公子说笑了,谢某来此所谓何事,频公子若是不知,又岂会在此等候谢某。”
被说破身份,玄衣男子倒也不惊讶。只略顿了顿,又问道:“你来见他。”虽是疑问,说的却很是肯定。
白衣男子略一抬眼,束手反问:“不来见他,难道来见你?”
被人一噎,玄衣男子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又立即恢复,道:“他不想见你。”
“我当然知道。”白衣男子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将玄衣男子上下扫了一遍,直把玄衣男子自觉被他鄙夷了,才嘲笑道:“不然该是他来寻我。”说完,将媚眼一挑,欺身上前,笑道:“频公子可让开?”
白衣男子笑得很美,玄衣男子有一种被蟒蛇定住的错觉。他沉默了片刻,静静的侧身,让到一边。他一让,白衣男子没有任何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内室不大,仅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没有帷帐。白衣男子一进门,便一眼瞧见了躺在床上,腰扎黑衣,胸前缠着大圈绸带,睁眼侧首望他的男子。先前焦急的情绪此刻不知怎的一下爆发,白衣男子气极,明知床上之人亦着急,却不进前,只往椅上一坐,冷笑一声,道:“无痕公子摆的好谱,朋友来了,竟连茶也无一杯!”
早在听得频乐君与白衣男子对话,床上之人便着急想要起身,怎奈那频乐君有心要试这白衣男子,故而轻点了他的穴道,教他不得动荡。幸而频乐君体谅他乃是受伤之人,穴道不过片刻便让他解开。一解开,方侧首,便瞧见那人冲进来,扫了一眼自己的伤势,那牙咬得下唇都要咬出血来。
他知那人气坏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瞧着那人说完话,面色虽如常,握扇的手却捏得纸扇“咯咯”响。怕那人再要说出什么狠话来,被称为“无痕公子”之人,硬撑着从床上起身,一摇一晃地行至那人面前。那人抬头,眼中有光一闪,无痕公子只觉伤口又痛一分,以手抚其面,微叹一声:“灵之。”那人身子一抖,眼中泪光一动,滚滚而下,带着哭腔应道:“白月!你混蛋!”
无痕公子只觉浑身上下的血都被心抽干了一般疼痛,他稳了稳身形,以手替其拭泪,苦笑着应一声:“是,我混蛋。”
“你这个大骗子!”白衣男子任其拭泪,顺势替其一把脉,确认此人只是皮外伤,便撇嘴开始耍赖。
无痕公子无奈地摇头,依道:“是,我是个大骗子。”
白衣男子似是不满面前之人如此顺从,顿了顿,抬头又道:“以后可还敢瞒我?”
无痕公子好笑的看着面前之人倔强的脸,心底一片柔软,伤口似都没了先前那般疼痛。略弯了嘴角,无痕公子好脾气道:“不敢。”
“哼!”白衣公子得了保证,满意的将脸上剩下的痕迹一抹干净,一个眼刀过去,板脸道:“那还不去床上躺着!”
无痕公子乖乖地躺回了病床,白衣公子简单的查看了他的伤势,转身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房间,嘀咕着“什么破地方,什么都没有”。一直守在门外的玄衣公子频乐君功力甚好,听此评价,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辩解道:“公子需要什么,在下教人帮公子取来就是。”
频乐君这边话音刚落,便感觉一阵微风吹过,那白衣公子谢灵子已站在他面前。频乐君一愣,正要开口相问,那谢公子却拍拍衣袖,不奈道:“不必劳烦,频公子教人带谢某去谷中药房即可。”
深感自己被嫌弃的频乐君再要开口挽回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屋内受伤之人对自己皱眉摇头。无奈将话憋回肚中的蝴蝶谷主应下,转身出门,唤了一人进来,吩咐了一番,那人便带着谢公子离开。
房内只剩下两人,频乐君压力骤减,大松一口气。虽说他在外人面前一副冷若冰霜,威严霸道的模样,但对于自己人,他一向是宽容大度,宠爱又纵容的。而对于这个门下第一弟子之友,频乐君甚至是害怕的。
瞧见自家主子兼师父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无痕公子不觉好笑地劝道:“灵之其实很好相处。”
“他很看重你。”频乐君没有接他的话。
无痕公子一顿,点头应道:“是。”
“可是……”频乐君垂目,于心不忍道,“你更看重他。”
这一回,无痕公子沉默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谢公子大为不满的抱怨声时,频乐君看到,那一刻无痕公子笑了,笑得很幸福。频乐君想,也许感情,本来就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