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之对谷中的药房倒是挺满意,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让他抱怨的,不是其他,而是此地连现成的热水都没有。
进屋剜了频乐君一眼,谢灵之没好气以扇击桌面道:“频公子谷中如此贫寒,让在下好生惭愧。不如等在下回了城,使两个丫头来给频公子专门烧水,免得客人来了连茶都没有?”
被谢灵之说得万分尴尬的频乐君,以咳嗽掩饰道:“谢公子说笑了,不敢劳烦谢公子,此事稍候便吩咐了人去办。”
谢公子也知此事不怪此人,要知这蝴蝶谷内,如无痕公子这般人十日半月也难得回一次。即便是谷主也并非常来,自然不需要小子丫头。既然得了保证,他也就见好就收。
不避讳谷主在场,谢公子一一细问了那人执行的是何任务,被何人所伤,伤人者行的是何派武功,无痕公子一一答了。被晾在一旁的谷主心中万般颜色滤过,想道:好歹是在我的地盘,就这样讨论这些秘密任务,到底是要将我至于何地!但想归想,同样心疼自己弟子的谷主也无甚话可说。拣了个时间,默默退了出去。也因此,那谢公子何时离去的,他便也不得而知。
谢灵之并未在谷中逗留许久,亲看了无痕的伤势,知无大碍,又嘱咐了几句,午时未到便由影者带走,回了枫林。
此时日头已接近正中,谢灵之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早,便不像来时那样急,一步三晃的走出枫林,走回了景州城。
此时的景州城正是一日间最热闹的时候。商市的小贩们趁着最后一点时光,降了卖价,诱着买家多买一些;在外劳作了一日的人们也纷纷从郊外归来,笑谈今日所闻;更有由外乡赶路而来预备在此处歇息的客人,在寻着住店的酒家。
谢公子入了城,直行,穿街过巷,直从城北走至城南,最后在一户人家门前站定。此处偏幽,离城北闹市相去甚远。但此院大门却是雕栏玉砌,门前两尊大石狮子更是威武不凡,一看便知门内所居之人身份不俗。
此时,这户人家正门敞开,门前只站两小厮。见谢公子上前,也不阻拦。倒是谢公子行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向小厮问道:“你家公子在何处?”
两小厮互望一眼,其中左手边的小厮低头,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谢公子,公子今日一早去了软烟阁,尚未回来。公子吩咐了,如若谢公子回来公子不在,有事直接吩咐小的们去做,无事便早点歇下,不必等公子。”
“哦?”谢公子沉思片刻,问道:“软烟阁在何处?”
两小厮齐声应道:“小的们不知。”
谢公子便不再问,转身继续往前走。哪知刚行两步,又被一声“谢公子留步!”给叫住。听着声音并不相熟,谢公子疑惑的回头看。只见门前一华衣锦服,满脸堆笑之人正被二小厮拦下,谢公子一见其形容,腹内顿时泛起一阵恶心。
那被拦之人见谢灵之回头,气焰顿时高涨,板脸向小厮喝道:“我与谢公子乃是好友,还不快让开!”
谢公子一听,顿觉此人甚是碍眼,出口便是一句讽刺曰:“朱公子抬举!谢某自认甚能耐,入不得知府大人的眼!朱公子请了。”说完,也不待那人反应,拂袖离开。
谢灵之一离开,那两位小厮突然往那门前之人面前一站,拱手齐声道:“朱公子,我家公子今日不在,恕不招待。请!”
“你们!”被拦之人先是被谢公子摆了脸色,这会又被两个下人不待见,正要发作,却见那二小厮突的往门内退了两步,一左一右,“砰”的将门关上,将人隔在了外头。
“你们等着瞧!”对着紧闭的大门,朱公子放出一句狠话,又狠狠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最后一瘸一拐地离开。
谢公子进了府,也不回房,只绕过假山,入了前堂,往前堂右首位一坐,教人沏了一壶清茶来,自斟自饮。
茶热了又凉,几次三番。谢公子明白地吩咐了不用摆饭,至晚间又遣了众仆各自回房,只要了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摆在前堂,另配一壶已冰凉的茶水。
临近子时,更夫已在外行走,除鸡鸣狗盗之辈,路上再无行人。也就在此时,谢公子清晰的听见沉重的府门开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他人。
夜深人静,从府外归来之人一身疲惫,却没有错过前堂隐隐约约,忽明忽暗的灯光。他疑惑的停下脚步,侧首无声地询问与他留门的下人。那下人心中一紧,立刻跪下,低声告饶:“公子恕罪!谢公子自申时初刻归来就坐于前堂,只教小的们砌一壶茶,晚饭也未用,夜里也不让小的们伺候……”
归来之人听到这里,皱眉抬手制止了下人,摆手让下人们散去,独自绕过了假山。还未至前堂,便见一白衣俊俏男子正从茶盘中取出两只茶杯,先在左首放置,后在右首放置。
白衣男子的手也很美,细而长,柔有骨,这样一双手端了茶壶,从容的在左右两只茶杯中各倒了一杯清茶。归来之人还在看,白衣男子却突然停下,一面将茶壶放回原处,一面清笑道:“更深露重,师兄还是进来罢。”
归来之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进了前堂,坐了左首位。正欲开口,对面之人却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归来之人顿了顿,持起手中的茶杯,待要一饮而尽,却发现茶水已冰凉。冰凉的茶水在喉中滚了滚,将全身滚得也冰凉。归来之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抬眼看着对面之人,对面之人也看着他。二人对视良久,白衣男子突然起身,毫不迟疑,转身就走。归来之人忽觉心“怦怦”而跳,紧张得不像是自己的。他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或者,至少说点什么。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明日,与我一道去软烟阁。”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已行至门外的白衣男子闻之一顿,却只打了扇面,轻笑一声,头也未回,侧身往自己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