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实在是出门放风的好日子。无涯一身清爽的起了床,教人打了满满两桶热水放在桌前,待仆役一关门,便贼笑着将睡在桌上的江文猛的一推。只听“哗啦”一声轰响,紧接着一声“啊”的尖叫响彻了整个行馆,吵醒了尚在睡梦中的一干人等。人们只听得“病房”中一声杀猪般的巨吼“师父!”伴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
至于此举如何平息,对于作为师父的无涯公子来说,一个“在外面待太久,便是未沾上瘟疫,洗将洗将总是好的”便将怒气冲冲的江文打发了。
这日,无涯、江文与赵子骞都没有出门。事实上,自此以后,三人出门的日子便屈指可数。众侍从只知自家王爷从房中出来时,手心处鲜红的血从房内一滴,一滴随着主人延至房外。小王爷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依然冷若冰霜。
对三人的行为终于略有所查的神子对此只轻蔑的笑了笑,粘花叹道:“他们知道了才好,就怕他们不知道。”
江文并没能找到,无论是难民,还是传染者的尸首。他惟一寻找到的,是一些百姓在蜀山上,某个洞中被集体焚烧的痕迹。那里浓雾尤重,若不是在躲避毒虫时,误打误撞逃至此处,江文绝寻不到此地。他冒险的在那山洞中逗留了几个时辰,但却除了尸体烧灼后留有的一种盅虫作用下的特殊暗红痕迹外,一无所获。
没有人能够揣测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而且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这件事苗王已然了解。既然这是连苗王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作为外人,且还被困于这蜀山中。别说帮忙,不给苗王添麻烦便已是帮了大忙了。
自那日后,赵公子便下令,除有召令外,众人不得踏出行馆半步,只等两月之后苗寨遣人进京时,一同回京。至于赵公子身份所制,每隔三日便需无涯师徒出山送信之事,另当别论。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赵子骞与及侍从倒是安之若素,只是苦了无涯师徒,每日早睡晚起,成日在自家行馆捉了各色蚂蚁蜘蛛喂毒,打发时间。
这一日,苗王忽然下帖子请三人上行宫商量进京之事。赵公子遣人询问无涯师徒是否同去,无涯二人想也未想便答应了。
不知是否渐入深秋的关系,这苗寨的气候也渐渐凉起来。三人出门之日,更是连一贯不落的日头也未升。天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一抬头,便可瞧见那流动的云一滚一滚的在头上翻动。无涯瞧了一眼天色,心中略有不安,下意识的转首朝那蜀山方向看。江文不明所以,亦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山上有不妥?”
无涯一愣,收回目光,摇摇头道:“非是。”
江文倒是未听得无涯的回答,而是盯着那蜀山望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山中迷雾这么重,那些畜牲定不会安分。若是有人这时候进山的话,就算大罗神仙也要尸骨无存了。”
“啐!”江文的话音才落,无涯的手掌便拍了过来。江文连忙一躲,皱眉正要发作,却见那无涯怒目骂道:“赶紧给我啐掉!”
被无涯如此莫名之火骂得一愣,江文再要说什么,但却只是张了张口,依无涯公子的话猛猛朝地啐了两口。啐完也不问原由,只乖顺的随着无涯前行。无涯公子亦沉默着行了半日,方叹口气道:“我觉得,那里有什么……”
无涯公子没有说完,江文也没有问。江文知道自家师父现在心中很不安,因为他在与自己说话之时,竟用了“我”而不是“为师”。江文还知道,自家师父的预感一向很准。他说那里有什么,便一定有。
二人的沉默让习惯了吵闹的赵子骞顿了顿,用余光望了一眼蜀山——那里一片茫茫迷雾,什么也看不清。然而他忽然眼神一恍,似是看到那迷雾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白衣,那人手持着纸扇,那人低头含笑。
“各位贵客,近日可好?”眼前的迷雾散去,一个甜腻之声传入耳中。赵子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果然是入秋了。
赵公子虽是眼花,将迷雾看成了谢灵之。可这谢灵之却无腿疾,即便走一日歇三日的,此刻也终于是行至这蜀山脚下。只要再绕过面前这小山丘,前头便是那蜀山入口了。
一路且行且看的谢灵之此刻气色颇佳,一袭白衣在途中更换了几次,却让人瞧不出有任何不同。望着眼前被浓雾环绕,山体之庞大仅能从千丈之上若隐若现的山头推测的蜀山,再思及今日便可瞧见那人,谢灵之心中满是欣喜。一垂眸,一弯眉,一低笑,捂得连这阴沉的天色都好似明朗了几分。
谢灵之在这头高兴,可愁了潜伏在蜀山附近报信之人。他们本是主子数月前布下,来迎主子心中所系之客。但怎奈,候了数月,那人竟未来。本应遣回的四人,因其主子近日忙碌,无暇顾及遣调之事,便一直驻守于此。熟料“人算不如天算”,这本应数日前便迎得之人,竟在今日教四人撞见。又偏巧遇上这样的日子,直教四人不知哭笑不得。
眼瞧这谢灵之已至蜀山脚下,四人中一位年际稍长一些的男子当下决议,先遣一人进山通报,留守三人静观其变。
报信之人很快从密道离开,而剩下的三人面色却丝毫不见松缓。因为三人均十分明白,这入山进寨即便行密道来回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而谢灵之绕过这山丘不过是一时三刻之事。若是待这谢灵之入了山,接应之人又未来,山中猛兽毒物受这浓雾的影响,怕是会将这入山之人吞得连渣都不剩。
报信之人已离去半个时辰有余,年长之人看着入口处款款而行的白衣少年,犹豫片刻,狠心的一咬牙,猛的从腰中抽出一把弯刀。众人一愣,顿时明了,纷纷抽刀,又互望一眼,闭眼深吸,手起刀落。瞬时,几人埋伏之地散出一股浓浓的血腥。三人咬牙收刀,又互看一眼,点点头,纵身朝蜀山内走去。
山外风刀血雨,寨内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