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又深,但日头正好。卜公子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被寨内的风,山中的雾迷得朦胧。他忽的记起,好似有那样一幅画,画的是仙子抚琴,背后是翠竹茅屋。此时前头的身影一顿,卜公子一愣。那身影缓缓转身,那身影俯首颜笑。卜天佑只觉今时的日光太过刺眼,他明明想笑,却流了泪。
话说回来,不管他人如何,这谢灵之活在这世上二十来年,绝大多数的眼泪都葬给了那位名号“无痕公子”的杀手——白月。
如各位记性尚好,便可知这谢灵之去往苗疆,与这无痕公子去往京城乃是同一天。如若各位稍明事理,便知从景州去往京城,要比从景州去往苗疆,要近得多。说这样多的废话,也不为别的,只是想说明,待这谢灵之从景州去到苗疆,住了两日再离开去到京城时,无痕公子已经化名“孔武”在博国豪的府上足有一旬。至于这无痕公子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入了内阁大臣府门,日后自会提到,在此便不多复述。
既然这谢灵之尚在由苗疆至京城的路上行着,这无痕公子现如今又无甚特殊任务,每日只中规中矩的做着傅国豪的护卫,那便让我们趁着这点子小小的时间,来理一理如今京城的状况。
先祖赵衡,建业14年出生于许阳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当时,中原分裂,驻边都节使各据一方,占山为王,百姓民不聊生。
赵衡六岁那年,一场大旱干涸了黄河水,许阳境地多数农家颗粒无收。再无力供养家中四个子妹,其父无奈将幼子赵衡送入许阳知县家中为奴,次女赵娇十二卖予富商为婢,以度难关。
知县府上有两位公子,赵衡凭其庄稼汉之蛮力入得二公子的眼,做了二公子侍童。后二公子执意参军,赵衡亦随之。
建业36年,各地藩王两两联合,起兵进攻都城。齐王攻入许阳,二公子身死,赵衡于混战中卸甲换衣,混入藩王军中。都城半月陷落,藩王各自休养,赵衡因在攻城中凑巧杀得都城两员大将,又从混乱中捉了化成百姓欲逃的小皇帝,因而大受封赏,被齐王拜了大将军,重视非常。
又二年,齐王突起吞藩,由南至北,由西向东。所经城池,或战或降,战者屠城,降者封制。又三月,齐王病重,临死托孤,赵衡应下。丧事一月,赵衡率军伐周王,大胜。但齐王遗孤突染重疾,不日而亡。又三年,赵衡称帝,国号齐,建号同胜。
同胜24年,赵衡薨,其长子赵庆光继位,建号德光。德光11年,帝薨,后随,长子赵子轩即位,建号祥瑞。先帝赵庆光有共有十一子,待赵子轩即位时仅剩六子。六子中因赵子骞与赵子轩乃一母同胞,被封忠义王爷后仍被留在京中。其余四子则在被封号后遣散,除皇帝亲诏外不得入京。
赵子轩之皇后名为傅婉莹,乃是其亲舅母的一位远房堂妹,亦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首铺大学士傅国豪之女。其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能绣,九岁弄琴,聪慧之名早在入宫前便传至赵子轩耳中。赵子轩对傅皇后很是宠爱,**之权从不假手他人。甚至因长子非她所出,竟将长子过于皇后名下,交予皇后教养。也因此,对其父傅国豪,皇帝更是一升再升,直至其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到傅国豪,就不得不说一说刁德蛮——与傅国豪你升我迁,完全水火不容之人。话说这刁德蛮初时并不叫这名字,只因一次在与傅国豪对骂时,傅国豪气极,口中蹦出一句家乡话来,而这家乡话译过来,恰巧就是这“刁德蛮”三个字。若是别人,被骂了即便不找回来也定会引以为耻,但偏这刁德蛮却干干脆脆的连名儿都改了,好似生怕别人不知晓。
事实上,若要严格说起来,这刁德蛮该是与这傅国豪八竿子也打不着。因为这傅国豪乃是首铺大学士,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臣。而这刁德蛮,乃是一名锦衣卫都使,一名皇城将军,而且还是先帝名下的将军!可事情就有这样凑巧,赵子轩一登基,傅婉莹一封后,第二日傅国豪便做了这吏部侍郎,刁德蛮去了这都使的名头。二人一人上殿授官,一人上殿降职。本也相安无事,可巧这散朝之时,二人竟在宫门口相撞,还撞得人仰马翻。
你道这宫门少说也有十尺,不说他二人,便是朝中之人一拥而上也不能撞得如此。更何况二人相撞之时,这大门处仅有他二人。话说,这道理既然咱们都能明白,这傅国豪如何不明白?但奈何其一来年老文弱,若是与这莽夫硬碰硬,只能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二来刚自己刚升了官,人家刚降了职,若是在这时计较,不免落人口舌。因此,这傅国豪虽是被撞得眼冒金光,却仍只待那人一个赔礼,此事便罢。
可这刁德蛮像是天生与他不对付,撞了人不但无甚歉意,反对傅国豪说“老夫这么大个人站在此处你都没瞧见,眼睛长脚上了?!”——一句话直把傅国豪说得差点背过气去。自此,这刁德蛮便如与傅国豪结了仇一般,事事针对,常常将修养极佳的傅国豪气得破口大骂。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曾经之事。现如今这锦衣卫都使早已换了人,而这刁德蛮也彻底告了老,每日只在家中闲逛……
“刁,德,蛮!”下了朝,与皇帝商议了近日罗绮国使节来访之事,顺道去瞧了前阵子身体抱恙的长女,辛苦半日的傅国豪巳时一刻方从宫中出来。入得轿,回了府,进得院子,方欲回房,却一眼瞧见院中凉亭下,一人半躺半坐卧,不时的从放置于身后的果盘中拿了腰果往嘴里送。其下首坐着一位男子,手弹琵琶,口吐艳词。傅国豪见之,直觉胸口一股鲜血欲喷将而出。憋了半日,终于怒指那凉亭之客道:“我要到圣上那里,告你擅闯他人府宅,治你的罪!”
傅国豪如此大的火气,若是别人,早吓得跪地求饶。可他刁德蛮是什么人?那绝对是爬过狗洞钻过裆,偷过鸡来翻过墙。一句话:脸皮厚得抵城墙。也因此,尽管下首之人已吓得琵琶翻倒,落荒而逃,他却只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伸手从亭下拨了根青草,一面剔牙,一面道:“傅大人,卑职这是来询问公务。”把傅国豪说得气结。
询问公务?刁德蛮已是告老,何来公务?这话不提也罢,要真说起来,连傅国豪都得替这人脸红。
原来刁德蛮因是锦衣卫都使,直属皇帝,若是请辞不必上朝,只皇帝下旨即可。但这刁德蛮毕竟乃是先帝之将,于公于私这客气话,皇帝是必要说的。可这刁德蛮不知是真不明还是假不明,不但将那皇帝诸如“刁大人劳苦功高,保刀未老,朕尚还需大人守护,何来告老一说”此类的话一点不客气的应下不说,竟还言“虽为皇上效力乃是属下的福份,但属下已然年老,不便多动,便做个监理罢”。既然刁德蛮都如此说了,皇上哪有不允之理。只得照刁德蛮之言下了旨,也因此才有“公务”这一说。
傅国豪是“百姓不与官斗,书生不与兵斗”,一甩袖,自个回房中休息,留下孔武与刁德蛮,任二人询问公务去。
“一个角儿不成戏”,这傅国豪都进屋了,刁德蛮一人也没甚意思。便也象征性的叫了孔武,略微问上几个问题,便要打道回府。可巧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遣人来寻小公子。管事的回说,小公子一早出门去了,现下还未归。素来知太子与这傅家小公子傅博文走得颇近的刁德蛮听此一顿,无意般问:“傅老头家的那小子,明年该加冠了吧?”
管事抽了抽嘴角,道:“正是。”
“那就奇怪了!”刁德蛮苍哑的嗓音重重一提,道:“我家小子这个年纪娃儿都能满地跑了,你家那小公子怎么还未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