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日头正好,但谢灵之没有出门。他一向起得晚,今日更是日上三竿方才出现在前堂。此时负责跑堂的是一个小孩,虽是跑堂,但其一言一行却端的是掌柜的架子。谢公子下楼之时瞧见他正与掌柜怒气冲冲的说着什么,一面说一面指向门口。
谢公子依稀记得,那小孩好似是掌柜的孩子。而他所指的方向,除了几个畏畏缩缩躲在门角,眨巴着大眼,一脸渴望地望向客店内的小乞丐外,无甚特别。谢公子正想收回视线,其中一个小乞丐却突然朝他看过来。谢公子对其一挑眉,那小乞丐眼前一亮,松了抓紧门框的手,猛的朝他跑来。谢公子打了折扇一笑,想:这个小孩有点意思。
安抚了客栈掌柜,又叫了一桌饭菜,谢公子将几位小乞丐好好的招待了一番。饭后,又与几人说了会笑话,听几人说了些江湖传闻与逸事,这才将几位调皮的小鬼送出了门。
目送几位小捣蛋各自散去,谢灵之笑着回了客房。关了门,落了锁,踱步置窗前,看着眼前丢了撑杆紧闭的窗户,谢公子抿嘴笑了笑。伸手推开,面街而立,谢公子倚窗北望。
他在望什么?
望一个有趣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跟过去?
因为他在等,等那人回来。
此刻,由客栈往北的大道上,有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精灵鬼儿,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上头扎满了零乱的针角,跌跌撞撞的向每一个路过之人乞讨。
谢灵之瞧着那小身板每与人说一句,总不待那人回答便马上又向前扑向另一个人。谢灵之瞧着有人尴尬的往后看着那小孩,手中的铜板不知该送还是该收。谢灵之瞧见那调皮鬼儿此刻正瞧着一位奇怪的客人。
那客人应是一位少年,因其并不高。那客人一看便知定是富家子弟,因那身上的绸缎料子绝对上成。之所以说他奇怪,因为这客人虽是一身汉服,却是穿反了。且,或是畏寒的缘故,此人竟在那长衫小褂下围了一块灰布,端的教人看了直叫“不伦不类”。
谢公子好笑的看着那小乞丐站在原处,眼冒金光的醒了醒鼻子,随后享受般眨了眨眼。谢公子见了,心下一凛,眼角危险的眯起。
此时的小乞丐眼角亦闪着狡黠的目光,只见他拢了拢衣物,眼角一低,嘴一撇,鼻子一抽,哭嚎着便往那贵客扑去。一面扑一面哀求道着什么,说话间眼泪顺势便掉了下来。谢公子在楼上瞧见这一幕,立刻以扇掩面笑了出来。
那客人被人拽住,先是惊慌的一缩手,后见是一孩童,面色不愈的使劲拽了那孩童的手,提起,甩手便往外扔,一面扔一面嘀咕了句什么。
谢灵之只见那小乞丐被人一抓,倒挂在空中甩了出去,而那小乞丐早已因害怕而闭上了眼睛。谢灵之瞥了一眼散落在四周不为所动的眼线,冷笑一声,松了手。失去支撑的窗户“啪”的一声合上,又摆了三摆,终于不再动。
窗外,小乞丐的困境所幸被一位正在此处巡逻的灰衣提刀侍卫瞧见,也不迟疑,一个闪身,便将其抱住稳稳落地,救了下来。
落地的小乞丐只觉头晕目炫,待好容易站稳,欲向那相救之人道谢时,那人却早已失了踪影。小乞丐愣愣的晃了晃脑袋,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拍一下,舒一口气,拍二下,呆住——那封白衣公子托他送的信,不见了!
一阵极淡的清香飘进房中,让在房中等着小乞丐来认错的谢公子皱了眉头。他紧走几步,将窗推开一条缝儿,只瞧了一眼,便又关上。
楼下,小乞丐正从不远处一面抹泪一面狂奔而来。方才伤了他的客人,此刻就在楼下。谢灵之皱了皱眉,挥了挥折扇,皱眉撇嘴的抱怨了一句“谢某又不是什么武功秘笈,都跟着我做什么”。抱怨完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前——那是马上就要过来的小精灵鬼儿该得的。
楼下正在四处张望之人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被发现,带着一身浓浓的黄金木的香味,在城南寻找着什么。黄金木香,佛家的熏香,可不是谁都会用,更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谢灵之托小乞丐送出的,或者说,原本就没打算送出的,乃是一封书信。信封无字,信内仅有薄纸一张。纸上仅有一句词,曰“金戈铁马凭圣意,踏血归来壮志心。不思他乡温柔所,惟念君处一缕云。”
诗无甚好瞧,好瞧的是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便是言情之事也处处露着势在必得之意。字是好字,更好的是写字之人。他人或不认得,能够拿到此信之人,必定识得。
谢公子打发了小乞丐,便坐在房中品茶静思。信已劫走,他只需静观其变。但他不能休息,他还在等,等一封口信,这封口信要晚上才到,可他不得不现在开始等,因为他无法预测,会是哪一方势力取走了那封信,又会想出什么样的对策。
倒掉已冰冷的清茶,谢公子叹了口气,面向西南而立,骄傲的宣告道:“赵公子,谢某此番可是煞费苦心。万请珍重了!”其中自信,世间无人能及。
谢公子的书信若是落在他人手中,倒真不一定能看出这字是谁所写。可偏巧,这书信未落得别处,却是教赵子骞的亲侄儿捡得,且正握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