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寂静片刻,其间楼外叫卖之声与嘈杂声渐行渐远,到最后只闻得二人轻微的呼吸。有些事儿,只需片刻便可解,比如穴道。解了穴的谢灵之愣了愣,眼前闪过一丝狡黠,双手突的搂住赵子骞颈脖之处,借力一拉,赵子骞被拉子往下一嗑,头正抵在谢灵之肩处。未待赵子骞做何反应,那谢灵之却是张口往赵了骞肩处一咬,一放。只听得“嘶”的一声倒抽气,再看之时,那赵子骞肩处已被咬得血红。谢灵之瞧着,颇为满意地起身笑笑,看向赵子骞道:“这是我的。”
此话说得不上不下,令人摸不着头脑,但赵子骞却是明白了,点头道:“我不会跑。”
谢灵之再欲说什么,又觉再说便是多余。所以他只是点头,然后起身,去桌前取了宝剑。抽剑,挥剑,中剑,收剑,一气呵成。肩上一层鲜红浸透了里衣,谢灵之苦涩地抿嘴,两行清泪落下。赵子骞亦起身,倒茶,递茶,喝茶,不发一言。
“我担忧天佑。”茶喝了三杯,谢灵之方开口说话。
“此话何解?”赵子骞顺此话而问。
谢灵之却是一挑眉,调侃道:“原来子骞也有不通之事。”
赵子骞面不改色答道:“还望谢公子不吝赐教。”
谢灵之不满地一撇嘴,自认逗赵子骞这块木头既不如无涯师徒有趣,又无白月那般温馨,尚不如自语。思及此,谢灵之无奈接道:“天佑与谢某命运相似,但谢某有良师教养,可怜他却被仇蒙了心。若他果真只为报仇,谢某倒也无心阻拦。可他现下只欲将谢某一同拖进这深潭之中,搅浑这一潭水,逼谢某就范。”
“你与此人相熟?”赵子骞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谢灵之斜了赵子骞一眼,点头道:“不仅我相熟,你与无涯二人也相熟。”
赵子骞一愣,略一思索,疑惑道:“他?”
“嗤!”谢灵之一笑,促狭道,“正是他。”
“那瘟疫之事?”赵子骞皱眉。
“亦是他。”谢灵之轻笑着饮下一杯茶,道:“那些疫民大约已成了他试盅毒的牺牲者。”
“他很麻烦。”赵子骞下结论。谢灵之一听,忍不住笑叉了气。赵子骞不明所以,谢灵之勉强收住笑问:“子骞不是该担忧天佑带些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奉给你那好皇兄才对?”
谢灵之这面话音未落,赵子骞还来不及反驳,楼下便突如其来地响起一阵打斗与尖叫之声,二人皆是一愣。静候片刻,打斗声渐弱,赵子骞皱眉,起身轻语:“我先下去看看。”
谢灵之亦起身,随赵子骞一同出门:“一道去。”
客栈不大,谢灵之二人的厢房相邻便是楼梯口。赵子骞出门之时正好瞧见另有一人亦从房内出来,手中握一把银白长剑,右手还端着烛台。那人见着赵子骞,明显一愣。赵子骞漠然地眨眨眼,不发一语,只待谢灵之出来,二人便一同向大堂去了。那人征愣半日,直等到赵子骞二人拐下楼梯方回过神来跟上。
静,死一般地寂静。血,如河如水般的血海。站在楼梯之上,入目之处,一片鲜红。心之所至,无一人尚息,大堂之内,一五十岁老汉双手趴在楼梯之上,腰以下被分成两半。另一半被人压在腹下。有三醉汉,面目狰狞,歪倒在饭桌上。又有二娇客,软卧于折椅旁,折椅上瘫着一肥头大耳的官儿。再往那客栈外望,只见一人仰面躺倒在门槛处,两人俯卧在客栈门外。门外静谧一片,间或闻有犬吠。若非亲眼得见客栈之景,怕是要认为,这方才的打斗与尖叫,都不过是白日梦一场。
浓重的甜腥味在大堂中游窜,立在楼道之上的谢灵之只觉腹中一阵恶心,脚下不稳,几欲跌下楼去。幸得赵子骞反应及时,忙搂了谢灵之转身上楼回房。途中遇上紧随其后之人,互点了点头,那人也不多问,自己下去瞧了。
却说那人正是先前在楼下与那饱食之人同桌的男子,本因与众人谈不到一处,便早早回房休息,哪知又出了这档子事,便赶忙出来察看。楼梯下到一半,便瞧见那倒在楼道口之人。那人一惊,连退数步,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又下了来,一抬头,瞧这满目血洗之场景,惊得一步也挪不开。再一环视,竟发现那客栈的墙壁之上,鲜红之血书了七个大字,曰“血债血偿谢灵之”。
“不。不,不……”那人瞧着这几个大字,突然发疯一般冲下楼去,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直冲到那墙壁前。愣了愣,随后举了衣袖,一面擦一面叫:“不,不会的!师祖说谢公子不会这么做,谢公子是个好人!”
那人越叫越大,把正欲与谢灵之烧壶热茶压压惊的赵子骞都吓了一跳。那人并未察觉有人到来,因那血迹渐干,衣袖无法擦尽,竟一狠心,使出一招“猛虎扑食”,将那墙面直凿出一个窟窿来。赵子骞还未反应此人想做甚么,便听得“轰隆”一阵声响,那面墙竟空了一半。赵子骞一见事情不妙,忙回房带了谢灵之从房中窗户翻出,连夜出镇。
谢灵之不是未见过血,只是未见过如此多的血,好似那不是血,是水。谢灵之只觉被那水溺在其中,他不会水,游不出去。他看不清,甚至忘了呼吸。赵子骞上楼带谢灵之离开时,瞧着谢灵之仍是眉头紧皱,进多出少。
“灵之。”赵子骞将谢灵之带出小镇,扶进出小镇半里之外的山林,寻了一处尚算干净之处,将谢灵之扶了坐下,握了他冰凉的手,不停地唤谢灵之的名字。唤了好一阵,谢灵之眼神之中才有了赵子骞的影子。
“子骞?”谢灵之皱眉,有些不确定。
“是我。”赵子骞松口气地往谢灵之身旁一坐,道:“我们现在小镇以西半里处。”谢灵之四下一探,及手之处皆是干草,便放心地往后一躺,靠了树干,皱眉道:“天佑做得过了。”
“要管?”赵子骞问。
“要管。”谢灵之确定地点头。
“有一个人可用,那人信你。”赵子骞思索了片刻,转身回望小镇方向。谢灵之亦随其望去,夜色太黑,看不清甚么。谢灵之又缓了缓,轻笑道:“你倒是瞎操这些心。那些人信不信我与我何干,我又不怕武林误会甚么。”
“你要去找神子。”赵子骞皱眉。谢灵之一愣,想起在苗寨之时,苗人皆称卜天佑为神子,便点头道:“自然是去寻他。”
“好。”赵子骞不带丝毫犹豫地起身,点头道:“目前为止,还无人知晓所谓杀人魔谢灵之长相如何,现下去寻最好不过。”
谢灵之向赵子骞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随着赵子骞起身,从腰间抽出折扇,一击敲中赵子骞的前额。赵子骞疑惑低头看,谢灵之瞧其一脸茫然,忍不住笑道:“目前是没有。但有此一事,到了明日,便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