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之猜得无错。二人赶了一夜的路,途中经由三个小镇,至辰时三刻,方进得一个小县城。小县城比先前的小镇略大,但百姓并不多,因此,即便已过了辰时,街处仍未有甚人行走。二人累了一夜,赶紧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直睡到日暮西沉之时方起。
赵子骞起身时,谢灵之还未醒。想着二人已饿了一日,赵子骞将被褥往谢灵之身上又拢了拢,关了房门,自个儿下楼去寻些吃食。
彼时小县正是用晚饭之时,客栈有些热闹,因而赵子骞下楼之时并未引得多少人注意。店内的小二见有人下来,眼尖地巴了上去,笑问道:“客官需要点甚么?”
赵子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丢与那小二道:“准备点吃食送到楼上。”
“诶!客官马上!”小二接了银子,脸瞬间笑开了花。银子往袖中一拢,转身就往后院去。赵子骞吩咐完,将客栈扫视一圈,发现江湖中人众多,便也不愿在此多呆,转身欲回房时,却发现靠门的柜前贴了一张画像。赵子骞一愣,忙上前去细看。
那果真是一幅画像,画不过几笔,却足以教人瞧出画中人俊朗的面容。画像右上书“通辑”二字,上有章印,乃是“通化县”府衙章印。赵子骞正看得出神,被站在柜前的掌柜瞧见,算盘也不拨了,亦将那画像扫了一眼道:“客官,看得出您是外乡人,平日在外行走可千万要小心了。”
赵子骞点头,问道:“此人是谁,犯了何罪,如何被通辑?”
“这人啊。”掌柜谈起画中人时,一脸厌恶与害怕。听赵子骞问起,又仔细将其打量了一番,方凑上前去小心翼翼道,“在桃源镇杀了好几十个人,据说一个活口都没有。我还听说,这人先前还在京城杀害了好多江湖中人,江湖中人都把他叫作‘杀人魔’。”
赵子骞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面下却仍旧淡淡的点头,顿了顿,转身出客栈去了。身后,无趣的掌柜仍在碎碎念叨:“也不知这人逃到了哪里,菩萨保佑罢。”
赵子骞此时为何出门?自然是办事,若不然,还是去逛窑子?诶,没错,赵子骞倒还真是去逛窑子。红楼是何地?天下之人,无所不入。若是想藏人,此处最妙,若是要拿甚么消息,此处最好。
通化县民风淳朴,红楼不多,仅有两处。一处曰“醉红尘”,一处曰“百花香”。“百花香”专做市人,“醉红尘”专做官场。而赵子骞此刻,便在这“醉红尘”。
入“醉红尘”先就要过大门处两位打手,赵子骞立在门前,抬手一晃,那打手一愣,忙退到一旁。过了大门再进内堂,不管你如何穿着打扮,妈妈便要高看三分。这不,赵子骞这厢前脚方踏进门槛,便有一浓妆艳抹的老妈妈迎了上来。
“这位官人来得早,是翻牌子呢,还是点姑娘?”老妈妈尚未瞧清进门之人是何模样,那笑便堆上了脸。小腰一扭,手帕一甩,只差未趴到他人身上去。
赵子骞早见惯了这等架式,这会也只是略侧身避过,开口道:“去叫红娘出来。”
老妈妈一听,这人一进门便叫了自家头牌,看着又眼生,多半是慕名而来。征愣半刻,又打起十二分的笑脸,正要开口说合说合,却不料被一个甜美之音打断:“妈妈,请这位官人上来罢。”
赵子骞听此音昂首,只见百花深处,一红衣女子翩然而立。其貌之美,如皎花照水;其姿之娇,似霁风拂月。那女子随处一站,便教余者暗淡三分,一开口,便让他人避让一分。
老妈妈听着自家姑娘已开口,倒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心中一面盘算着能从面前之人口袋里挖出多少钱财,一面又打起笑脸,遣散众人,叫了一小伙计领赵子骞上楼。
进得闺房,房门一闭,先前温婉如水的女子立时变了模样。只见她束手一拂,盈盈一拜,话语苍劲有力道:“红娘见过主子。”
赵子骞虚手一扶,那女子起身退至一侧,低首只待赵子骞吩咐。赵子骞也无心纠缠,只向其要交代在明日之前与“百花香”联系,打听近日武林各路消息,明日午时前送至客栈。又言如今县中多有江湖子弟,耳目众多,不便暗中递送消息,教女子直接派人送至客栈即可。女子细细听了,一一应下。
却说谢灵之这一日好眠,直睡得赵子骞从外间回来,因听得动静,方在模糊中睁了睁眼。未感觉到危险的谢灵之只略眨了眨眼,便又闭上,睡过去了。
赵子骞从外间归来,途经成衣铺子,便干脆挑了两件,又顺手选了两件首饰,一并教店主包了。因是闭门生意,店主客气,几件衣物首饰均半买半送。赵子骞也不承让,接了就走。回房时又正巧遇上因无人应门而手足无措的小二,便从小二手上接过食盘,自推门进去不说。
夜间,小县已静如止水。客栈中除个别豪放的武林中人仍在大堂饮酒会友外,几乎都已憩下。赵子骞正于房中沐浴,因恐有人误闯,便将木桶从屏风内搬出。
方入得桶内,身子还未浸得一半,赵子骞便听得床上一阵细琐之声。回头一望,正瞧见谢灵之起身朝自己走来。
“先将衣裳穿了。”看着谢灵之只着里衣,赤脚便在房内游走,赵子骞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谢灵之听了此话一笑,也不听,只将房内桌上多出的包裹打开来,翻拣了半日,坦然笑道:“果让我说中了?”
赵子骞又是一皱眉,解了头冠上的簪子,手腕一用力,只听“砰”的一声,簪子正巧插在谢灵之拉扯包袱的手边。谢灵之一征,暗中一嘟嘴,松了手,转身几步跳回床间,随意将外袍往身上一裹,又跑下来。
“那画像定是画得不错。”谢灵之倒出两杯茶,茶尚还滚热,可见这小二干活倒也勤快。谢灵之自品了一杯,又将另一杯端予尚在木桶之中的赵子骞。赵子骞望了他一眼,谢灵之笑了笑,向桌上之物使了个眼色。赵子骞点头,就着谢灵之之手喝了半杯。谢灵之将余茶倒进木桶,正欲退开之时,忽的瞥见左肩处清晰的齿痕。坏心眼地一挑眉,谢灵之俯下身,凑在赵子骞耳边轻道:“待此事一了,子骞与吾同衣否?”赵子骞身子一抖,猛地一抬头,正瞧见自己在谢灵之眼中的倒影。
“喏。”赵子骞一笑,微微起身,在谢灵之唇角一印。谢灵之未料得赵子骞如此无赖,当下脑门一热,猛地跳将起来,一脸怒容地转身便要夺门出去。赵子骞却在其后一笑,幽幽道:“灵之,你需易了容方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