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这样过去,二人在相识的日子里再也未提。事实上,姚瑾瑜后来曾想问谢灵之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他没有问。他想,他那样聪明,知道才是理所当然的。再后来,等他变卖了全部家当,消失于天地间时,他想,也许,那人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才在那许多人中,选了他。
午后的生意较于早晨一向是好的,无论是什么店面。且不说奴才们打水清扫布置不落脚,就是主子也是请安问事不停蹄。但过了响午,这该办的事已办完,便都有些心思出来逛逛。
姚瑾瑜带着谢灵之在几处转了转,不过问了几句话,掌柜的自然说一切都好。只一间药铺的工人因得罪了客人,教人给打伤,现告了假,回家养病去了。
原本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那掌柜说得坦荡,连姚公子都没多问,那谢灵之却觉那掌柜措词间甚是奇怪。那掌柜是这样说的:“回公子,这几日店里生意尚可。只有一事,也无大妨。便是昨日申时前后,一位公子来抓药,小二未上心,动作稍迟,那公子着急,觉着小二怠慢,教人教训了小二。小的亲自给这位公子赔了罪,公子倒也未追究。”
掌柜说得不紧不慢,但一整套话说下来一点停顿都没有。且不说主子问话,奴才该回回,不该回的便要请示。即便掌柜觉得此事紧急,该告知一声,却也没有这样说法。
谢灵之看到,那掌柜在说“公子”、“教训”与“未追究”时身子都在微抖,这样明显的暗示,摆明了,如此一件小事掌柜的完全不想说。既然他不想说,必定有人逼他说。而且,既然说是那公子来抓药,若那公子当真情况紧急,依姚瑾瑜的治下,小二不可能怠慢。也就是说,那公子是来找碴而不是抓药的。最后,可笑的是,掌柜一赔罪,这一页翻过去了,这哪里是着急的模样,分明是想“杀鸡给猴看”!
谢灵之这边略一思量,便立刻明白了。第一步捡个下人教训,第二步便是动生意,最后便是动人罢。谢灵之想着那人的模样,腹内又是一阵恶心。而觉得自药铺出来谢公子便不大对劲的姚瑾瑜见他脸色一变,本欲至下一家店铺的脚步停下来,观看谢公子一番,问:“身体有何处不适?”
谢灵之见姚公子并未怀疑方才掌柜所言之事,便也不说,只摆摆手道:“无妨。”
姚公子犹豫了一会,然后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一面走一边说:“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看。”
谢灵之觉得姚公子甚是别扭,但还是欣然的接受了他这个安排,乐呵呵的随他一块回了府。
当晚,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杀人放火,鸡鸣狗盗的好时候。而此时,一个飞影也正在这景州城内,各家屋瓦上奔波,直至行到一处大院方停住。
此院显然与别处不同,天太黑看不出府上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但从院墙的高度便可看出,此院所住之人非富即贵。此时那黑影停下来,倒也能隐约看出点身形。只见他绕着院落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前门,一个翻身,从檐上跳下。手一甩,一抹亮光一闪而过。只听一声“砰”的闷响,那府门似是晃了一晃。紧接着,那人“嗖”的一声又跳上屋檐,沿着来路,离开了。
次日,天一亮,该府门上便有人早早开了门,出来站着。哪知,还未站稳,其中一人突的发现暗红的大门上赫然用飞刀订着一张信条。慌得他大叫一声“啊”,便跌倒在地。另一人被其吓了一跳,将另一边的门扶好,正要过来说上两句,看到那把飞刀,也是一惊。但因有了准备,这会倒也还镇静,贼似的瞧了瞧四周,见没人,这才小心翼翼抖抖索索的拨了飞刀,取了信条,慌慌张张的跑去里间报信去了。
且说这信送至管家那里,又由管家那里送至知府大人手中。也不知那信中说了甚么,知府大人看了之后竟大惊,立刻使了人出门查探。又不放心,匆匆的收拾了,寻了自家儿子来,又是好一番吩咐。
这大清早儿的,知府大人府上便热闹如此,远在城南的姚家却是另一番景象了。姚府的当家倒是百年如一日早起,本想候着谢公子一起用早饭的姚瑾瑜听下人说人还未起,考虑到昨日归来之前谢灵之不大好的脸色,只得吩咐了下人不得在府上喧哗,以免吵醒了谢灵之。而自己则安静的用了早饭,继续昨日的行程,去了下一家店铺视察。
谢灵之起时,已是辰时一刻。简单的洗漱过后,听着下人转述姚公子的吩咐,谢灵之觉得有些好笑。要知道,自己在这府上住了两月有余,每日晨起时间至少都是辰时以后。若不是这几日寻姚公子有事,自己也不会这么早起。
用过早饭,思及昨日夜里之所为,谢灵之整了整衣物,捡了纸扇,预备出门看看热闹。
出门右行,大约百余步方才出了姚府的范围。再往北行二十丈左拐出巷,便是西街。西街并无甚好看,多是小本生意的人家,混口饭吃罢了。由西街往东行百余丈便是曲河,曲河面宽五丈,深浅不知。河面上有一座桥,名为“鹊桥”。因城南城北通婚甚多,凡新人嫁娶均由此过,便也得名“姻缘桥”。过了桥,便是东街。东街不比西街,大的商铺、酒楼、银号都在此。
谢灵之本是闲着出来逛逛,便行得慢。待晃到东街,约摸都到了巳时。他晃过“天下第一楼”,走过“锦绣锻庄”,终于在一家名为“雅轩”的玉器行停下。看了看,转身走进了对门的茶楼,坐了二楼,一侧首,对门之景一览无余。
这大约是景州城最大的玉器行,名字取得雅,招牌也是古色古香。竟不用一般的木头,却用那古沉的红木。那字却也不是一般雕刻,必定是高手相刻相赠。
店是好,可谢灵之却也看不上。他停下,是瞧见了扮戏之人。他是个爱看戏的,遇上这扮戏的,又怎能不停下来看看。
谢灵之所看之人,依然是个男子。锦衣华服,颐指气使,肚里空空,只知拿鸡毛当令箭的知府家大公子朱云德。
谢灵之看着朱云德将店内客人一一赶出,看着朱云德稳坐台前,看着朱云德对着一批又一批的上等玉石器皿摇头。约摸半个时辰过去,那掌柜的看似为难的擦了擦汗,朱云德佯装发怒的拍了拍桌子。于是,掌柜又是赔礼又是请内室详谈。只没大一会,便出来两个小二,在掌柜一再叮嘱下,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尊约三尺有余,上盖红布,不知内是何物的东西随朱云德去了。
未瞧得那甚物的真身,谢灵之大抵有些失望。不过这点子失望,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填补了。
原来这谢灵之随意之下步入的茶楼竟这样巧,正是昨日说书的那家。谢灵之这边看戏看得认真,却不知另有一人,看他也是看得认真。
此人原本经昨日一瞥已觉谢公子似乎不简单,待夜里去了自家楼中,见了自家姑娘,得了消息,更是有心一查。谁知这样巧,他还未去寻,此人却撞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