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与芍药已在门外相候,二人欲让郑殊歇息,自己调弄。郑殊道:“现在未时已过,单靠你二人,只怕大半个时辰不够,还是一起来罢,你们只管将肉菜择好洗好,我来掌勺。”二人早知郑殊平易近人,也不推辞。申时时分,众童仆已至,一共只来了五人,竟全是在月前帮郑殊搬过家的。郑殊四人也已将一桌菜肴摆好。虽比易牙居特席相去甚远,但自己亲手制就,自然别有风味。只是张立异竟还未至。
郑殊奇道:“易猛子失约是家常便饭,但从没失过酒约,今晚竟然迟到,待会定要好好罚他。”又问小荷与芍药。
小荷道:“少爷自郑少爷走后,也跟着出门了,一直未归,只嘱我与芍药妹妹未时过来。”
郑殊更奇。苏静却道:“只怕与那位猜不透的佳客有关。”
郑殊问:“你猜到什么?”
苏静道:“现在不敢肯定,不知师父是否尚有适合赠与女子的礼品,可不能太轻。”
郑殊道:“莫非来的是位女子?同门师兄妹,一起相聚吃喝,哪里用得着送礼物?”
苏静却笑道:“有备无患,到时如不用送,师父不拿出来便了。”
郑殊素知苏静料事甚准,想了半天,带着苏静进卧房拿了爹爹早年给他把玩的一对护心镜,给了一只与苏静,说道:“这东西搁置十来年了,现在方才想起,听爹爹说,这护心镜也不是凡品,只怕小乘初期修者不竟全功,也难一下击破。给你一只罢,你贴胸戴好。”
苏静心中欢喜,却并不去接,道:“不如师父自己用罢。”
郑殊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没半点修为,人家如果真要杀我,给我全身宝物,也是无用。不如你先用着。再说如果我要宝物,爹爹还能不给吗?”
苏静默默接过护心镜,背转身子,解了外衣,把护心镜贴着小衣戴上。转过身道:“师父对我真好。”
郑殊笑道:“师父对徒弟好,那是应当的,只怪我没本事。况且你如此多智,我心中也没十分将你当成徒弟,有些事我不是还要老找你帮忙吗?”
苏静嫣然一笑,脸上露出开心之色,正待说话,门外张立异却叫道:“小殊,小殊。”
郑殊笑对苏静道:“来了。我们出去,待会你悄悄嘱咐众位童仆,多向易猛子敬酒。”
苏静咯咯笑道:“师父你可真坏。”
郑殊哈哈大笑,走出门去,苏静跟随在后。这一出去,郑殊不禁一怔,只见张立异站在前面,神色颇不自然,后面却跟着一位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肤色稍黑,但身材高挑,颇有英气。郑殊认得是集花居范晔师叔的女儿,叫做范文欣。只是自己与她过从甚少,平时见面,不过打声招呼,今日竟也来了。
范文欣却甚是大方,走过来见礼道:“郑师兄,你在家偷偷开宴,小妹听闻,不请自来了。”
郑殊虽然奇怪,但有客肯来跟他一起喝酒,也十分高兴,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是易猛子告诉你的吗?”
范文欣不答,却狠狠瞪了张立异一眼,说道:“我几次问你外号,你总说没有,这回呢?”
张立异满面尴尬,道:“小殊前天才叫起的,以前确实没有。”说完向郑殊挤了挤眼。
郑殊哪里还不知道二人景况,口中却奇道:“我记得十岁时你带我去悠哉亭玩,半路拱出一群野猪,我吓得惊慌失措。你冲上前去,一拳便把为首一只二百多斤的大野猪打得瘫在地上,那时我就叫你猛子哥了。”
张立异不料被兄弟出卖,苦着脸向范文欣道:“是我错了,回头我让你掐三下。”范文欣满面通红,道:“你就是头猪,这样的话也说。”
苏静原本站在一旁微笑,此时不禁笑出声来。郑殊更是笑得打跌。拿出护心镜道:“初次相见,师兄没什么好东西,这物事便送你罢。”
范文欣比不得苏张二人家境,虽蒙张立异暗中照顾,此时看见这护心镜,也是双目一亮,笑道:“郑师兄这份礼可重了。”接了护心镜,又把苏静拉住道:“静儿,你跟我到那边去,我送你件物事。”
张立异道:“有什么当面给就是,走那么远不累吗?”
范文欣道:“累不着你。”一边拉着苏静走了。
张立异道:“咱俩别管,先去就席便了。”
郑殊笑道:“你不等嫂子,回头只怕不妙。”
张立异顿时来劲,道:“我会怕她?从来都是我欺负她,她都不敢还手。”
郑殊哈哈大笑,两人一起走入膳房。众位僮仆见了礼。小荷与芍药要侍候倒酒,郑殊止道:“来者是客,你们平日做事时分守己便是,到我这儿来了,就不分什么尊卑。”
张立异也道:“正是。你们坐下就是,难得清闲一时。待会各人面前都放上坛子,谁杯子没了自己就近倒。”二女慌忙谢过。
此时范文欣与苏静也已进来坐了,郑殊并不相问。张立异又对五位童仆道:“你们也是一样,喝酒吃肉放开点,今晚咱们来硬的,谁都不许使用法力化酒,小殊不会吃亏,你们五个也不会吃亏。静儿你给我看着点,谁用了法力告诉我。”
苏静抿嘴笑道:“若是范师叔呢?”
范文欣瞪着大眼看向张立异,张立异道:“这个……那个……告诉你师父。”
苏静笑道:“有法力的就二位师伯和还有师侄我。范师伯与我是女子,小饮而已,其实当心的就是异师伯。”
张立异却呵呵笑道:“素知你精灵古怪,这回你可猜错了。”
苏静诧道:“难道这五位中还有人有仙根?”
张立异摇头道:“非也。”
苏静想了一想,笑道:“想必范师伯虽是女子,却不让于须眉。”
张立异翘起大拇指道:“着实聪明。”
苏静忽然一摸头上道:“我钗子怎么不见了?刚刚还在头上的。”
范文欣道:“定是刚才我与你说话时掉了,我去看看。”张立异道:“我也去。”二人走了出去。
苏静拿出几两碎银与五位童仆道:“几位大哥平日辛苦,闲时拿着买酒喝。”
五人忙推道:“分内之事,怎敢劳小姐赏赐?”
苏静道:“这些世俗钱财,对我等用处不大,对你们却是必须之物,拿着便是。张师伯屡次埋怨师父没把他酒喝好,几位大哥待会可要好好用心。”
五人收了银子,忙道:“那是应当的,小的几个酒量也还过得去。”
苏静又对小荷与芍药道:“不许你们告诉张师伯,待会我送你们些女人家用物,包管比你们平日用的好。”
二女笑道:“不敢有劳苏小姐,我家少爷本来爱酒,郑少爷要玩玩,小婢自然不会说破。”
郑殊只在旁边笑。这时二人已经回来,范文欣道:“可不是掉在那儿?”说着把钗子递给苏静,苏静谢过。
张立异端起酒杯道:“难得小殊请客,大家先敬东道主一杯。”说罢与范文欣一口干了。却见五位童仆不动,三位女孩儿在笑,郑殊却冷冷地看着他。
张立异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郑殊慢悠悠的道:“人贵自觉。范师妹初次前来,又是女子,迟到也便罢了。你呢?说好的申时,你人在哪儿?”
张立异道:“也才刚过一点……”
郑殊抢道:“刚过一点,也是过了。好比你去做贼,偷千块灵石是偷,偷一块也是偷,这个贼名是跑不掉的。”
张立异道:“我没做过贼啊。”
郑殊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只问你,迟到是不是你错了?”
张立异道:“便算是罢。”
郑殊道:“错了该不该罚?”
张立异道:“我知道了,不就是要罚酒吗?这不在话下,刚才那杯就算罚我。现在……”
话未出口,苏静脸上露出委屈之色道:“异师伯方才罚的是向我师父东道主谢罪,那我跟二位妹妹呢?我们可是把席面热了好几次。——小荷,芍药,是不是的?”二女连忙称是。
张立异无法,只得又喝了一杯,道:“这第三杯,咱们可得……”
郑殊悠悠说道:“你们要敬东道主,我自然没话说。但是事有缓急轻重,先来后到。且把你的酒账先算清。”
张立异道:“我还有什么酒账?”
郑殊道:“我跟你算不算好兄弟?”
张立异道:“那还用说?”
郑殊道:“以你我兄弟之情,有了心仪之人,竟不对我露出半点口风,该不该罚?”
张立异张口结舌,范文欣忙道:“是我不让说的。”
郑殊道:“原来是嫂子不让的。这就更不是了,原来嫂子把我当外人,以后我还敢去你们家喝酒么?”
范文欣见郑殊口称嫂子,却也不以为意,道:“我跟你哥哥是直性子,不擅你那套。我听明白了,你不是想连我一并罚么?”说罢又是一口干了。
郑殊见范文欣直肠直肚,豪气干云,与张立异正是天造地设,不禁为二人高兴。郑殊虽少与旁人过往,但熟读诗书,辩才甚佳。此后又以祝福为名,伙同苏静及五位童仆将张范二人灌下不少。
不过半个时辰,张立异舌头已渐渐大了起来,更是无话不说。范文欣因是女子,郑殊不便太过相劝,加之酒量着实不错,倒还十分清醒。又闹了半个时辰,五位童仆告辞道:“承郑少爷酒饭,小的们感恩不尽。虽是张少爷说情来此,到底不便回去太晚。各位少爷小姐尽兴,小的们先告退了。”
张立异哪里肯放,道:“一切有我。”郑殊劝道:“就算主人不责罚,他们不比我等,日间辛苦,让他们早些回去歇息为是。”张立异方才放手道:“那小荷芍药你们也回去先歇了。”七人出门。
此时郑殊也不难为范张二位,公平对饮。又喝了半个时辰,张立异忽道:“兄弟,以后日子难过了,找哥哥去。”
郑殊笑而不语,范文欣道:“你喝糊涂了不是?郑家比你张家可只强不弱,如何会要你相帮?”
张立异却道:“我哪里糊涂?我再清醒也没有了。郑兄弟以前自然不要我相帮,以后可就说不定了。”范文欣怒道:“喝多了不要乱说,没的叫郑师兄笑话。”
苏静却道:“异师伯酒量天下无双,这点酒自然是喝不醉的,不知师伯能否细说?”
张立异却又不答,拍起桌子道:“这流云剑派太也欺人……”竟渐渐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历数郑张二家功劳,一会又劝郑殊不必忧虑。郑殊见张立异酒意渐高,便要送他回去。
张立异道:“酒确实喝够了,却不必相送。我到底也是聚气巅峰,再不济也能走路。”又道:“别人都信不过,你只管来找我。”
范文欣见张立异已不知所云,忙半扶半拖将张立异弄走了,张立异口中兀自喋喋不休。
苏静收了残席,郑殊笑道:“易猛子平日讥我酒量浅薄,这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苏静却不说话,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