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无颜回看楼上四人,背过身去,对街数枝桃粉艳压柳绿,浓艳得叫人喘不过气。
脸上有着不讨喜的印记,性格温顺无争,庄无颜本已习惯了时常被人指点戏谑一番。有人质疑,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为何理智如此,定是装腔作势、私下里暗暗怀着愤恨。却不知,庄无颜从小在来燕楼看过太多、听过太多悲惨的故事,她所求很少,自认已得到很多。她没有真正对谁生气,除了,偶尔气自己。
直到今日,面对冯休。
冯休、冯休他……设想秋水姐姐与她两个女孩儿家,断不会亲口提起昨晚的事,竟向同伴吹嘘,他赢得了“赌局”?恣意诬人名节,实在是,太卑劣了!
庄无颜的拳头无声攥起,心头冉冉腾起一把小火苗,她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我呸——”
“什么东西?”
“我呸、呸——”
“呀,是口水啊!”
靠窗坐的严恪率先站起,见美人槛外一人熟练翻窗而入。
“虎少爷?”庄无颜仰头,向楼里啐吐沫的人是林虎儿。
林虎儿单脚稳稳踩上严恪的位子,双手插胸道:“本少爷在屋顶晒太阳,听见楼里犬吠,下来瞧瞧。”林虎儿手抚脖子,“咳咳,喉咙干得厉害。无颜,端壶茶来。记得,再去茅房舀碗厕水,免得几只狗儿叫得人不得安宁!”
“是,虎少爷。”庄无颜诺诺应下,前一刻愠怒的心情立刻转为对虎少爷的担忧。她看还是快快把大石哥和小石哥找来才好,四个打一个,虎少爷定要吃亏……
“什么‘少爷’?呵,小杂种。”冯休低笑,突然向林虎儿弹出一拳。
林虎儿灵巧躲避,跷脚坐回美人槛。庄无颜捂心站定,林虎儿却不急,来燕楼是他林虎儿的地盘,这几个欺软怕硬的混蛋找上门来,他求之不得!
“嘿嘿。”林虎儿还以一笑,“你们几个的身世,巧儿丫头都跟我说了,不过是落魄的家犬,也不上街打听打听我林虎儿的名号?哼,今日,跟你们算总账!”
“巧儿?”严恪脑子反应快,难不成是刘府装神弄鬼的女孩儿?可惜他手脚反应不够快——“哎哟!”一声惨叫,人已被林虎儿撂翻。
“小子,看招!”驸马刘节坚实出手。
林虎儿躲开他,利用环绕天井的栏杆荡出去,双脚回踢查元赏,查元赏一声闷吟:“呃……”
“嗨!”冯休捞起木凳,冲着林虎儿的头就砸!
林虎儿钻入桌下,伸手猛拉刘节双脚,毫无防备的刘节失去重心,“空通”一声躺倒呻吟。
庄无颜在楼下看得胆战心惊。冯休见他一人不敌林虎儿,脚底抹油,飞快逃下楼。
“无颜,拦住他!”林虎儿钻出桌子,对楼下的庄无颜命令。
庄无颜对上冯休,冯休的眼神慌张中透着轻蔑,昨晚的话语在庄无颜耳边重响:“……庄姑娘,我劝你识相一点,不要反抗我!”
庄无颜闭目,左颊飘起一片红粉不输对街桃靥明艳,拳头不受控制地弹了出去。
“咚!”地面一颤,庄无颜眼眯一缝,只见在她高高抬起的右拳之下,冯休弯着腰捂住鲜血直流的鼻孔!
这女人……冯休的睑子顷刻蒙上一层朱雾……这女人,叫庄、无颜么?
“冯公子,对不起,我……”庄无颜道歉,第一次打人,她也被自己吓倒了。
“咕噜。”冯休翻眼,一口稠血吞入肚子。他虽庶出,毕竟是冯延嗣的三儿子、相国府的九公子,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奴才成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人,没有人对他出手见血,尤其是女人。冯休不明白了,女人不该乖乖拿着绣花针,想尽法子讨好男人吗?
天下,如何生了庄无颜这般,软硬不吃的女人!?
“哈哈哈!无颜,打得好、打得好!”林虎儿跳脚笑。楼上三人见局势不妙,先后跑下楼来,搀扶着冯休,很快消失在饮虹桥顶。
“怎么会……”庄无颜看看沾着零星血迹的拳头,那鬼使神差的一拳真是她打出来的?原来富家公子看来不可一世,体质总归有些柔弱。庄无颜回想,昨晚在刘府时,冯休被她的一个瓷枕敲得不轻,今日又……
唉。冯休对她很坏,庄无颜不喜欢看到他,也不喜欢深想这些事。
“无颜!”林虎儿两步窜下楼,搂住庄无颜的肩,大手捋过她额头,“好样的,无颜。从今日起,我林虎儿宣布,谁欺负无颜女就是跟我林虎儿过不去!哈哈哈哈……”
林虎儿的嗓门震得庄无颜耳朵生疼,她揉揉耳,看巧儿由西院来。
巧儿二话没说,先把庄无颜从林虎儿的怀抱里挖出来,然后挡在二人之间道:“人家无颜姐姐是女孩子,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庄无颜浅笑:“呵,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是啊,有什么关系?”林虎儿勾住庄无颜的脖子,兴奋炫耀,“巧儿你是没看见,刚才无颜她一个把冯休打得满地找牙!哈哈哈,真像个女将军啊!”
“什么女将军?”巧儿翻白眼,再次拉出无颜姐姐,问林虎儿:“冯休来了?”
“他敢!他再来,我把他劈成两段!”林虎儿答非所问,手臂作斧砍耍得花哨。
“呵呵……”巧儿和庄无颜被他逗乐,忽听门外人说——
“好大的架势,你这是要把谁,劈成两段呀?”
虎娘慢悠悠地迈着小步入来燕楼。阿拐婆跟在其后,爱怜的目光落在林虎儿的方向:“小少爷,看你生龙活虎的,老奴就安心了。”
“阿拐婆!娘!”林虎儿惊喜跑上前,又高又壮的个头扑入虎娘臂里淌泪,“呜呜呜,娘,你回来了,呜……”
“好了好了。”虎娘无奈拍他的背道,“我不是回来了?快别哭了,叫人笑话。”
巧儿本是想笑话愣少爷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看着他哭,她的鼻头也发酸起来?来燕楼的人回来了关她什么事?巧儿不甘心地抹一把鼻涕。
庄无颜心里欢喜,舒展弯弯的娥眉笑唤:“虎娘、阿拐婆,阿寻姑姑他们呢?”
“他们先回米铺去了。”阿拐婆淡问庄无颜:“我们走了几日,店里还好吧?”
“嗯,店里很好。”庄无颜深深点头,阿拐婆不多见地以粗糙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她通红的脸颊。
另一边,“呜呜呜……咯咯咯!”林虎儿擦干泪,转哭为笑,巧儿咧嘴瞪眼瞧他原地转个圈,撒腿往西院跑,边跑边吼:“大石头、小石头、大石头!我娘回来啦!”
二月春愁,鸟儿立枝头。
天空蓝得、蓝得像鸟儿尾巴上油亮的羽毛,慷慨照耀来燕楼呈凹字形的小小院落。
院右宋大石和宋小石兄弟住的屋子响起抗议:“那是我哥的裤子,不是我的!”
“砰!”林虎儿推门而出,双掌扩声朝北欢呼:“秋水!我娘和阿拐婆回来啦——啦——啦——”
楼上,秋水一个激灵坐起,坚持半刻,又困倦地倒回床榻。什么嘛,又不是李公子来了……
二月春绮,鸟儿立屋脊。
秦淮水绿得、绿得像鸟儿樱喙上晶透的眼珠子。
“秋——水——快起床!”
秋水翻身默念:好困啊、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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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城西偏南,驸马府后园的丫鬟们一阵忙乱。
“疼,疼!”冯休绞面呻吟。
刘节吩咐郎中:“轻点轻点。”
严恪看郎中把冯休的脑袋包成一个粽子,吸口气问:“大夫啊,冯兄的伤势严不严重?”
“伤无大碍,只是冯公子的面骨受创,最后不要移动。”郎中答。
“那是多长时间呢?”查元赏替冯休追问。
“不长。”郎中放下剪刀,“多则两月、少则一月。”
“什么?咝。”冯休口齿含糊,“一个月?”
“放心吧,冯老弟,你好生在我的驸马府住下来。我遣人送信去你家,就说你在这儿跟我学习刀法,要多留几日。”刘节替冯休安排下来。
“咝,多谢刘兄。”冯休道谢,他收窄浮肿的眉眼想,仇是要报,但庄无颜这女人,他要亲自教会她什么叫作为、妇、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