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居每日迎来往送无数客人,小厮们早就修炼成人精。见到腰间宝剑镶有贵族才能使用的宝石,迎客的酒店学徒立刻面带微笑地走下高门前的台阶,来到车队跟前,也不用猜,微微躬身,语气十分恭敬客气,却毫无谄媚地轻声问道:“这位老爷,请问是打尖还是用饭?”
赵文远露出淡淡的笑容,心说宁州城就是宁州城,连一个小小的伙计都让人感觉有所不同,回答道:“都要。”
得到赵文远肯定的答复,小厮马上叫来两个同伴,让他们先将马车和多出的几匹马拉到后院的马厩去,自己就要领着赵文远入内。赵文远却是没直接跟着往里走,而是拿出一个小钱袋,交给赶车的车夫,让他们自行找个地方休息,并嘱咐明天一早早点过来集合。毕竟月下居花销肯定不少,向来惜财的赵文远,倒是舍不得这几个钱。
不过青木就不得不带在身边。
小厮见赵文远支走了车夫,却把一个奴隶留在身边,不由略微有些不解。只是宁州城龙蛇汇聚,怪事总是天天都能见到,这么点不合规矩的做法,倒也顶多就是让小厮稍微多看了青木一眼,多嘴倒是不至于。
赵文远由小厮领着,穿过桌椅人流密集的前厅,走到位于前厅与后厅之间玄关内的柜台前。柜台后坐着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掌柜,正低着头在算账,小厮带着两个人上前,轻声道:“掌柜的,这两位客官要住店。”
掌柜的抬起头,见到青木也是不由得稍微一怔,可马上就露出微笑,就像没看见青木脸上的刺字一般,很是热情地问道:“两位,天字号房已经满了,你们是要住地字号房,还是玄字号房?”
赵文远倒是爱财胜过面子,细问道:“价钱都如何算?”
“地字号房,每日三十两银子,玄字号房,每日十两银子。”
赵文远心里微微松一口气,虽然贵得离谱,总算住一夜还是撑得住,难得来卫国一趟,赵文远心想总不能亏待了自己,便要了一间地字号房。掌柜转过身,从墙上摘下一个木牌,递给赵文远。赵文远拿到手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地二十八”四个字。
掌柜这时候又笑着解释说:“客官你倒是来得巧,这地字号房就剩三间了,若是再晚些片刻,怕是就没房间了。”
赵文远抬头往墙上一看,上面挂着的木牌,确实已经没有几个。正想数数这月下居一共有多少间客房,却听青木一下就报出数来。
“哇,这店可真大,居然有一百间房!”
“这位小哥,倒是目力不凡,竟能一眼就看出来。”掌柜笑呵呵地说道。
赵文远眉头微微一皱,青木见他又不痛快,立马不敢吭声,心里暗骂自己多嘴。
掌柜看出点端倪,也就不接着这个话茬往下说,问了赵文远的姓名,记下后就对赵文远道:“这位客观,你住在月下居这段时间的所有花销,都可以先吩咐小厮记在账上,待要走时,再拿这块木牌来结账便是。”
赵文远笑了笑,说:“倒是新奇。”
办完住店的手续,小厮便领着两人先上楼安顿。
月下居极大,小厮领着两人往楼上走,一边给两人介绍月下居的大概情况,说得颇为传神。
“月下居八大菜系的大厨,都是从各国找来的顶尖人物,就拿店里川菜掌勺大师傅说,这位丁师傅来我们月下居前,在西蜀王城的御膳房里当了十六年的大总管,西蜀在接待从楚国或是秦国来的使臣时,总会让丁师傅亲自掌厨,别的国家派使臣去,便没有那般待遇。”
月下居的主楼分三层,一二两层是酒楼,三层是客房,楼层之间,却都是以不同的楼梯连接着,小心思倒是精巧。
从一处僻静角落的楼梯直上三层,七拐八拐来到房门前,进屋一看,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床只有一张,不过让青木睡地板的话,赵文远心里倒是绝不至于过不去。满意地点了点头,赵文远便吩咐小厮再那一床被褥来,给青木打地铺用,小厮满口答应,又问赵文远道:“两位是在一楼用饭,还是在二楼用饭?”
赵文远问:“一楼和二楼,又有什么不同?”
小厮很是熟稔地介绍道:“月下居的掌勺师傅等三等,上等师傅做的菜,不论菜品如何,每道菜五十两银子;中等师父做的菜,每道菜做工十两银子,食材费用另算。要吃这二等师傅做的菜,便是要在二层用饭。”
“那下等呢?”
小厮笑了笑,纠正赵文远的说法道:“这位客官,月下居没有下等师傅,再次一等的,是三等师傅。吃三等师傅做的菜,便按月下居菜单上的价钱给,不另收费。”
“那就是在一楼的大厅堂里吃?”
“正是。”
赵文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道进月下居果然花钱如流水,他每月的月俸不过一百贯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到了这里,竟连吃饭都怕不够用,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跟那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挤在一起有辱他贵族的身份,便忍着肉疼,回答道:“那就在二楼吃吧。”
“好嘞!”
小厮高兴地吆喝一声,带着两人下到二楼。
赵文远找了个临窗的空位坐下,一眼便可见到楼下的光景。叫了四个中等师傅做的菜,要了一壶价钱不菲的十年状元红,最后再让小厮上街给青木买十个包子,这才总算消停下来。
上菜尚需一段时间,小厮拿了赏钱下楼买包子又没这么快回来,赵文远一时觉得没事,又找青木谈天说地起来,丝毫都不像是要将他拖去喂麒麟的样子。
“都说卫国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能耐去捡,本将原以为此话是放屁,方今来了才知,这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地方。想来那卫国公号称天下首富,也不是空穴来风,光是这一家月下居,岁入就起码以百万黄金计,这般规模的店,怕是在宁州城内不下十家。”
“这位大人,此话谬矣!”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出口打断了赵文远的话。
青木抬头望去,第一反应就是想笑。那是一个长相奇特的中年男子,两撇胡子,竟长得和眉毛一模一样,乍一看,就仿佛是长了两条眉毛,至于相貌,则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猥琐的感觉,虽是书生打扮,却更像是一个三只手的小贼。
赵文远这些贵族,难免有以貌取人的坏毛病。一见到这中年男子,就不由得眉头一皱,可那中年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也不管赵文远是否招呼,就大咧咧地坐下来,笑呵呵地自顾自说起来。
“天下商贾所售之物,品类之多,更胜百家流派。除了这号称天下第一酒楼的月下居,其余分号遍及天下的商铺,其总部亦多设于此。布匹、粮食、药材、干货、珍宝、陶瓷、马匹、兵器,凡此种种,宁州城内可与月下居一较高下之商铺,起码有百余号。
卫国公取各方交易所得之千一,每年落入他腰包的,至少便有十万两黄金,说起来,这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还是卫国公,不出一分一毫的本钱,便能享尽荣华,实乃当世之财神也!”
赵文远沉着脸,却并不打断这猥琐中年书生的话,等他感叹完了,才冷声道:“这位先生,鄙人似乎未让你同桌吧?”
中年书生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在下观大人的打扮,猜想大人应是赵国大臣,方今天下大乱,赵国大臣能到卫国来,说简单也不容易,今日能再此相遇,可能便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大人拒人千里,难免显得太不惜福缘。”
赵文远听中年书生装神弄鬼地胡说,心里本要发作,不过一想这宁州城高人云集,犹豫片刻后,倒是换了一种比较和气的态度,对书生道:“听先生这么说,鄙人倒是想问问,你我的福缘又在哪里呢?”
书生一笑,拱手道:“在下跟随家师学过点卜算之术,若是大人你不嫌弃,在下愿意为将军解后十年运程。”
赵文远一听,倒是来了兴趣,看着书生的样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猥琐了。
书生拿出六个铜板,往赵文远面前一推,道:“请将军掷铜板。”
赵文远也不犹豫,拿起六个铜板往上一抛,铜板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转动了许久后停下,书生又道:“请将军将铜钱归拢成一排。”
赵文远照做,将铜钱并拢成一条直线。书生和青木同时抬眼望去,这些天里,青木听墨惠讲过一些简单的易理,这六枚铜钱,可组成八八六十四卦。
书生看了卦象一眼,最后问赵文远道:“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赵文远沉声道:“运势。”
书生微微一笑,道:“眼下已经是十一月,大人办完事归国后,可升官一级,此时年后,一帆风顺。”
赵文远闻言,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嘴角一弯,脸上分明写着“你死定了”四个字。
青木被赵文远看得一哆嗦,明显心有不甘,连忙对书生道:“你也见到我了,我们也有缘,不如你给我也算一卦啊!”
书生笑了笑,半点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青木脸上那大大的“赵”字,居然干脆地答应道:“好。”
青木神情肃穆地捧起铜板一扔,落下来后,却是六个正面,根本就不用排序了。
书生道:“倒是难得的乾卦。”
青木忙道:“我想问我会不会死。”
书生一怔,显得很惋惜地摇了摇头,拍拍青木的肩膀,叹息道:“这位小哥,你问什么不好呢,偏偏要问这个。象曰:九五飞龙在天,九六亢龙有悔,你问生死,定是必然会死,这位小哥,在下说句难听的,你啊,肯定会死。”
青木闻言,不由面露悲怆,赵文远却是哈哈大笑,捧腹道:“解得好,这卦解得好!”
书生也跟着一笑,却是伸出手,到了赵文远跟前,笑眯眯道:“这位大人,每卦十两,承惠二十两银子。”
赵文远一怔,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在下说二十两。”
“你不是说缘分吗?”
“缘分……也是可以卖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