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远对着书生怒目而视,书生笑得从容镇定,半点看不出骗子应该有的心虚,倒是青木松了口气,这种摆明了是骗子给解的卦,他才不信了——至少诸如“你死定了”这种晦气的说法青木是坚决选择不信的。
两个人正对峙,忽然一股极其香醇的气味,从楼梯的拐角处飘来。早就饿得七荤八素的青木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小厮端着一个端盘,小心翼翼地朝自己这桌走过来。赵文远闻到香味,终于也将视线从书生那张可恶又猥琐的脸上移开,然后面露期待地看着小厮,将四道做工精细的菜品摆到桌上。
“蜜糖焗野猪背脊、珍珠蒜蓉煎白菜、小牛柳丁白玉豆腐、荔枝壳碳烤灌腹鸭,几位爷,你们的菜齐了,请慢用。”伙计将最后一壶酒拿出来,向赵文远微微一躬,继而转身就走。
赵文远回到神来,也不管那个书生了,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澈的酒水滴滴落下,似粘似不粘,光看品相,就知道是一等一的好酒,一点不比赵王赐给李牧之的那杯要差。赵文远端起酒杯,放在鼻子下,微微眯起眼,陶醉地闻了一口,酒香入鼻,还没喝,就已经满嘴口舌生津。
“好酒!”赵文远情不自禁地夸赞一声。
“好酒就喝啊!光闻顶个屁用!”
书生一句话,顿时将赵文远的雅兴扫了个一干二净,再转过头一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青木羡慕地看着那书生拿起酒壶,直接将壶嘴对着嘴,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赵文远再也忍不住气,重重一拍桌,怒喝道:“你这贼子,安敢放肆!?”一边说着,从书生手里将酒壶抢回来,掂一下分量,发现至少没了一半,表情越发愤怒。
书生却是依然死皮赖脸,反倒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你这个人,倒是好生无理取闹。我为你解卦,你不给卦金倒也罢了,连口酒都不让我喝,也太小气。你们赵国的其他将军,可都是像你这般一毛不拔?”
听到这样的话,有好几桌的客人全都转过头来。
赵文远不由得感到脸上微微一烫,心里实在憋屈得想杀人。明明是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可怎么就轮到他尴尬了?上天入地,怕是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中年书生却是越发变本加厉,从竹筒里抽出一副筷子,神态自若地夹起一块脊背肉放进嘴里,边吃边接着说:“将军,你位高权重,在赵国想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实在犯不着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在下却不同,我本就靠一张嘴糊口,今日遇上你这个有缘人,你不给钱,没有关系,可管我一顿饱总是应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安排?”
赵文远伸手摸向剑柄,中年书生笑了笑,道:“将军可千万别在此地动武,月下居虽然没什么高手,不过三五个二品高手,勉强还是能凑得出来的,在下观将军武艺,顶多也就是二品,以少打多,可不划算。将军,依在下看,还是抓紧先吃点东西吧,不然在下该吃光了。”
赵文远终于没脾气了,遇上这么个不知礼义廉耻又诡辩连连的家伙,算是上辈子倒了霉。好端端一壶酒,因为被书生沾了口水,赵文远心里虽觉得可惜,却也只能任由书生再度拿回去接着嘴对嘴喝,至于他自己,自然是只能干吃菜了。
青木见两个人你争我夺地吃得香,壮着胆子也拿了副筷子,正要去夹肉,却被赵文远狠狠瞪了一眼,连忙将手缩了回来。不一会儿,刚才拿了赵文远赏钱,外出去给青木买包子的小厮也回来了。包子上桌,青木终于不用再看着赵文远和书生吃,自己却独自一个吞口水。
拿起一个包子,青木先用力闻一闻摆在面前的烤鸭的香味,然后臆想着自己仿佛已经把烤鸭咽进肚子,这才将包子塞进嘴里,大嚼两下后,满足地吞下。
书生侧过脸看了眼青木,突然端起那盘已经被吃光,只剩下汁水的小牛柳丁白玉豆腐,往青木跟前一搁,就像他才是买单的人似的,招呼道:“蘸着这个吃,别有一番风味。”
赵文远对这个书生的举动无能为力,再说也就是剩下来的一点汤汁了,他倒还不至于对青木苛刻到这种地步。见赵文远没反应,青木朝书生一笑,道了声:“谢谢先生。”
“无妨。”那书生借花献佛,不用自己掏钱,自然客气得理所当然。
书生见青木蘸着酱汁吃得高兴,细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突然间,却仿佛被施了咒一般,连筷子也忘了动,盯了他好半天后,忽然对青木道:“今日我给你一碗汤水,你便欠了我一份情,来日你可要还我这份情。”
青木想都不想,一边点头,一边将最后一个包子吃下去,接着又端起盘子舔干净后,擦擦嘴,笑着对书生道:“我娘跟我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书生笑道:“有你这句话便好。”
这时候,赵文远冷声道:“你不是说他肯定要死的吗?”
书生看看赵文远,摇摇头,叹道:“将军,你怎恁的傻,只要是人,终归都有一死,在下说这位小哥死定了,难道不对吗?”
霎时间,赵文远本就面色不善的脸,黑得仿佛要滴出墨来,他满眼怒火地盯着书生,身为贵族,却是骂不出口,但又偏偏不好拔剑,伸出手指着书生半天,最后却只憋出几个字来。
“你……无耻!骗子!”
书生的反应,却是有些诡异。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赵文远,沉声解释道:“这位大人,在下虽靠嘴吃饭,但却绝不是骗子。”
“你不是骗子是什么?”
“在下乃杂家弟子,姓董名越,人称宁州董三分。”
“杂家?”赵文远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本将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九流学派的弟子,难怪乎做出这寡廉鲜耻的事来!”
董三分却是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人世间能像我这般,凡事皆懂三分的又能有多少。在下只是不愿出仕,若在这卫国为官,在下自问当个丞相不成问题。”
赵文远讥讽道:“你要是能当丞相,我就能当大将军了!”
“这位大人,你当不了大将军的。”董三分淡淡道,“你武功不行,若是当三军主帅,恐怕会被人斩杀在营帐之内。历数赵国前后百年,前有伍子楚,中有李牧之,后有廉负荆,廉负荆之后恐再无人,将军做人,当有自知之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