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可张士元只是在酒桌上谈着风月文诗,一点口风都不漏。耶律楚材虽然不是缺心眼儿,但他也耐不住张士元这么磨蹭,借着一个解手的机会缓了缓气氛之后,这便回到屋内和张士元摊牌。
“清芝兄,若兄有言教我,不妨直言。”耶律楚材将手中的酒盏一盖,这便表示不再饮酒,要谈正事。
张士元也不做作,径直从怀里取了封书信出来,对耶律楚材笑道:“我主刘威有书信一封,只给心为天下百姓的耶律楚材,不给为虎作伥的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一听此话,面色当场一变,十分难看。
但不知怎地,如此说话虽然无疑当面打他耳光,但那封信却更加引起了他的兴趣。
略为思虑之后,耶律楚材也不言语,径自从张士元手中取了信来,准备当面打开,谁知道张士元却是将他拦下,让他回府再看。
耶律楚材自知此信必有玄机,当即辞去。
回到府中之后,耶律楚材急忙命下人四散警备,在书房秘室里去了火漆封印阅读起来。谁知一看之下却是傻了眼儿,只见这书信看似厚实,但数张信纸之内却不过寥寥几字。
只见第一页书信内写了三字:草,草原。
第二页是:树,森林。
第三页是:人,人民。
第四页是:家,国家。
最后一页的字到是多了几个,上面写着:“凝聚产生力量,团结诞生兴旺。”
对于前面几页,以耶律楚材的智谋,自然是两三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但真正让他觉得脑中巨震的是,最后这句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认同,但又琢磨不透其中玄机的话语。表面上看来,这句话道理非常的浅薄,可实际上话中之意却又绝对不会是那么浅薄,如果真是那么浅薄的话,人家也不用这句话作为偈语了。
当然,这句话的深意确实超出了耶律楚材的思考范围,不然刘威也不会给这个宋末蒙古第一谋臣写上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狗屁不通的几个字了。
耶律楚材思来想去,却始终不得要领,不知不觉中竟然一夜未眠,待他闻得晨鸡报晓,这才省起解铃还需系铃之人,当下衣履未换再次直奔驿馆。
见了张士元,耶律楚材也不拿翘,很是真心实意的请教。张士元便问他:“晋卿是蒙古人呼?或是契丹人呼?”晋卿正是耶律楚材的字。
耶律楚材答道:“楚材自是契丹人。”
张士元再问:“若晋卿看来,是契丹为蒙古尊,或是蒙古为契丹尊?再则,汉人比之契丹人如何,比之蒙古人又如何?”
老张这话的意思是,到底是契丹人比蒙古人尊贵,还是蒙古人比契丹人尊贵,再而用汉人比较。耶律楚材听到如此问题,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知道自己是不能回答和强辩的。虽然窝阔台用他为宰相之后,大势取用和信任汉臣汉官汉礼来进行政治改革,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但蒙古朝内对汉人的提防和非议也越来越多,甚至一些蒙古亲贵们在政务上插不了手,反而在窝阔台面前闹起了四等民户制度的事。按照这些亲贵的想法,要把蒙古治下的百姓分为四等,第一等的自然是蒙古本族;第二等的是依附蒙古本族的亲族,比如说契丹人;第三等的是西域色目人;第四等是中原的南人、汉人。
这只在目前是一个提议,但耶律楚材深知这样的提议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通过。虽然就目前看来将民众分等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蒙古能一统天下的话,必然会反被其害。须知蒙古本族、亲族虽然精锐,可也不过至多数十万人,而那四等的南人、汉人却有以万万人计,难道届时全都杀光充做田肥种草养马?
“晋卿且看……”张士元见他沉思不语,知道此解已然解成,当下乘胜追击:“草、草原。树、森林。人、人民。家、国家。此四喻正是出自‘礼记•;礼远’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之意。我主刘威以此四喻而喻之曰: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尔。天下之万民,非一人之民矣。”
当下,张士元又将刘威当日军前以“人、大、天”三字昭示全军,又言:“天下者,乃万民之天下也。当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然后又将刘威入主CD后的种种一一道来,其中自然少不了“浮光掠影”的描述和介绍,以及血战CD的英雄事迹,还有妖魔借蒙人神祀祸乱苍生的天命传说。
如此言语事迹,自然是听得耶律楚材目瞪口呆,作为一个经历了辽、金蒙古三朝的古人,他当然明白这些当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不惜一切代价将贫民百姓压在阶级最底层的用意和目的,并且也深以为然。可当他听到刘威作为一个帝王,居然亲口说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等大逆不道,轻则动摇自己威信,重则动摇国本的语言时,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很明显,蒙古人尤其是强调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统治阶级,以及窝阔台本人那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语言。在这些蒙古人看来,这个世界只有蒙古人才是最高贵的,是最有资格享有一切的人,而不论是契丹人还是西夏人、南人、汉人,在他们眼中都是刍狗,都是驱口。
虽然几十年前蒙古人还在草原腹地当流民,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被神灵附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所以,如果蒙古人得了天下,并且那个四等民制度推行开来,在政治方面有不错眼光和建树的耶律楚材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张士元继续道:“我主刘威曾有言,日后之汉国,一不分本族外族、二不分高低贵贱、三不分偏僻远近、四不分目色人种,只分百姓与公民。”
“何为公民?”耶律楚材问。
对于耶律楚材的疑问,张士元也是早有准备,将之前刘威给出的回答一字不露的背诵了下来:“公民是指,能熟练掌握汉语、汉字,并且为国家或军队服务超过五年的百姓,他们将自动获得公民资格。另外,对国家或有关方面做出特别贡献的人也将额外的获得公民资格。公民资格不等同与贵族或士大夫,他们所获得的不是特权,而是责任和义务。比如说某地发生天灾,公民必须自发的组织起来让百姓先行撤离,只有当所有的百姓安全之后,公民才能撤离。又比如说某地发生盗匪入侵或外敌攻击,公民必须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和当地军队一起保卫城池和组织百姓疏散。并且公民还具有见官不拜、不下马、不下轿、不行礼,直接上书监察部的权利。而他们获得的,将会是全体百姓的敬意和尊重。”
“怎……怎会如此?”听到如此公民政策,耶律楚材再受重击。曾经为“丙申分土分民”搞得焦头烂额的耶律楚材猛然之下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以为前无古人的分民政策比起刘威的公民政策来,简直就是荧火之辉乃比皓月。
“晋卿兄……”张士元见耶律楚材受的打击蛮大的,知道刘威交代的时机已经到了,这便和他摊牌道:“今日,你我二人言尽于此。晋卿兄究竟是想做一个流芳百世、千古传诵的贤臣,还是做一个为虎作伥、遗臭万年的奸佞,当需一念决之!”
说完张士元也不要他当场表态,而是将他留在了屋内,由他独自思考。
直至将近午时,思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耶律楚材终于解除了心结,从内房出来。只见他一个文士揖对着张士元便拜,张士元也不避让,生生受了这礼之后,这才将耶律楚材扶起。
千言万语,两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当下只得命人再次摆宴,把酒言欢,从长计议。
原本张士元对刘威招募耶律楚材的计划并未抱有信心,毕竟眼下耶律楚材已经贵为蒙古人的中书令,大汉朝招募他回来之后,也不可能立即给他安排给相当于中书令的职务。
但这个事情刘威却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如果一封信和一番说词能策反了他,那是最好。如果耶律楚材看了秘信之后心意不变,那便立即将他挟为人质,想办法从和林逃回,实在不行那就把他干掉。
总之,刘威明白,蒙古少了耶律楚材,就绝对无法崛起。这样的人才不为我用,也不能为最终消灭了汉人政权,造成中华民族经济和文化大衰退的蒙古人所用。
因此在耶律楚材思考的时候,张士元可没闲着,而是暗中命令手下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刘威的策反还是成功了,因此看到耶律楚材满面欢欣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张士元可是按抹了一把冷汗。
之后,两人经过一个下午的秘议,当夜耶律楚材自是回府准备,并于五日后的大朝会上正式建议窝阔台召见汉使。
当刘威那封大棒加胡萝卜似的国书被献上,并且念出第一条的时候,整个蒙古朝堂上的人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汉臣们都笑了,而且还是很放肆的那种哈哈大笑。但很快,当第二条念出来时,这些人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些人拔出了弯刀要把张士元他们几个当场斩杀在朝堂上,窝阔台虽然笑不出来黑着个脸,但他脑子还是清白的,于是当场就命人把那几个不晓事的滚蛋拖出去一顿好打。
当然,这事还没完。
张士元继续读第三条,并且把作为礼物的十把弯刀献了上去。
听了第三条关于两国休战,并且通商贸易,甚至可以交易军火的国书后,别说是窝阔台,就是那些一早在掩嘴偷笑的汉人大臣们都全傻眼了。
想当然,以他们的那点可怜的智商自然是无法分析出刘威的意图具体是什么。
倒是窝阔台似乎没什么觉悟,反倒拿着一把作为礼物献上的弯刀思虑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