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班前十分钟，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黄亮听到外面起了争执，就在里面喊道：“小赵，让他进来。”
下一刻，孙浩便站在了他面前。
黄亮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陈良梦说过，两个人的谈判，输的往往是先开口的那一个，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趋势，就比如砍价一样，先报出价格的那个人往往是输的一方，不仅是因为他露出了底牌，更大的原因是他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屈服，这会成为惯性，当惯性越来越大，他就完全被对方牵着走了。
可是孙浩同样不说一句话。
这种局面应该要如何打破？黄亮心里开始着急。
这时候小赵闯了进来：“组长，清洁公司的人来了，你们还不下班吗？”
低头看看手表，不知不觉两人竟然对峙了十分钟。
黄亮笑笑：“原来已经下班了，孙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黄亮说着，便拎起公文包朝外面走去。
“计划表是我拿的。”
黄亮转过身，不以为意地问：“所以呢？你来向我自首，请求宽恕吗？”
孙浩像听了个笑话：“我觉得，应该是你跪在我脚下边，低声哀求。”
黄亮哈哈笑了两声：“这个建议很有趣，咱们不如边吃边聊。”
“正有此意。”
两人笑着，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办公室。
小赵疑惑地看着黄亮的背影，不一会儿，一把钥匙朝她飞了过来。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我的办公室。”
黄亮的语气暴露了他此时此刻隐藏在笑脸之后的情绪。
烦躁而且不安。
两人在黄亮的建议下来到了王馆。
这家餐馆即将面临拆迁，所以基本没什么生意。
空荡荡的餐馆里，想着王老板拨算盘的声音。
穿着蓝色长衫，编着辫子胡的老板朝这里瞄了一眼。
黄亮和孙浩已经面对面坐了将近二十分钟。
“你们要是再不点菜，我就要送客了。”
于是孙浩点了一道难得糊涂。
黄亮点了一道忘恩负义。
老板敲敲桌子：“说人话。”
孙浩接着说：“鱼与熊掌。”
黄亮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孙浩仍旧笑眯眯的。
过了片，黄亮回头说了一句：“老板，来条鱼，清蒸红烧都行。”
王老板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是，把算盘往旁边一推，从柜台后走出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过了片刻，从那里端出一条红烧鱼。
孙浩笑着拿起筷子尝了第一口：“味道很一般。”
黄亮也尝了一口：“的确，不过我喜欢。”
“喜欢吃我剩下的。”孙浩更加得意。
黄亮神色一僵，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别忘了，他们也是你的工友，你们吃过同一锅饭，睡过同一个房间。”
“你够了！”孙浩激动地站起来，将筷子掷在地上，“你别再跟我提那个狗窝，如果你想通过那一锅锅猪食去勾起我的同情心，我告诉你，想起那些，我只会更加恶心。”
黄亮举手妥协：“好吧，那么你想怎么样？”
孙浩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他坐下来，抖起腿来。
“当然，我觉得你是不会介意回去住狗窝吃猪食的。”
“啊……”黄亮恍然大悟，“你是想让让改善食堂伙食，凭我现在的地位，这不是问题。”
“你少跟我装糊涂。”孙浩将两只手掌按到桌子上，“我是要你让出你ＶＩＰ组长的位置，这位子本来就应该属于我，这是我的。”他激动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
他感觉不到吗？他用手指使劲戳的那地方已经腐烂生锈发黑。
他怎么可能感觉得到呢？
黄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完这顿饭再说吧。”
“砰……”
孙浩将桌上唯一的一盘菜打翻。
“我不想跟你绕圈了，你马上提出辞职，否则我立刻把那份裁员计划表交给曾秘书，你比我更清楚与总经理对着干的下场。”他捏紧拳头，盯紧了他。
黄亮平静地放下筷子：“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要等到老皮他们和公司正式签约之后。”
“等签约？”孙浩干笑两声，“你当我傻吗？等到签约，我再把这个交出去，你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曾秘书。”
没想到孙浩已经想到这一层， 这样看来，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办法了。
“这样吧！”黄亮想了一想，做出妥协，“我会给曾秘书写我签名的正式清单，表示雇佣他们全是我的意思，到时候我想赖也赖不掉。”
孙浩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笑容。
“早这样多好，你说是不是？”孙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往柜台上一拍，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黄亮像往常一样进出公司。一样地众人避让，一样地风风光光。
这一天，当他走进的电梯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等一下！”
等候在电梯两侧的员工纷纷望向声音的源头。
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黄亮立即按住电梯，等他走进电梯时，他笑着说了声：“孙浩，好久不见。”
电梯门缓缓阖上。
孙浩露出了笑脸：“听说你新谈成了一个项目。”
他说的是一个废料回收利用的一个项目，其实说是他谈成的，有点言过其实，他除了知道这个项目会牵扯到很多淘汰的机器，对于其他的投资回报什么风险控制一窍不通，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田海和那个创业的年轻人在沟通，给总经理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也是田海一手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他好像就是一个捡现成的。
捡现成……
对那就是上司要做的事。
至于下属就是用来被黑锅的。
“你是来挖股我的？”
“不， 我是来恭喜你的，顺便来问问你，这么拼命是为什么？”
短短三句话时间，电梯已经升到了五楼。
孙浩镇定地走出电梯，转身对他挥挥手。
黄亮瞟了他，使劲地按了两下关门键。
孙浩当然会表示恭喜，并且希望他再接再厉。
即使他离开公司，这个项目将会由新任ＶＩＰ组长继续跟进。
当然，孙浩更不会担心他反悔，因为他已经亲眼看见黄亮把那份雇佣清单交给了曾秘书。
那一刹那心中的情绪惊涛骇浪般汹涌而过，电梯平静地升到了七楼。
他跨出电梯，提着公文包，稳步地回到ＶＩＰ小组。
小组办公室里空无人。
黄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推开组长办公间的门。
田海、小赵、陈良梦全都在里面。
“可以开始了。”黄亮的牙齿紧张地有些打颤。
“我现在就去打报告。”
“我马上联系郝晓生。”
小赵和田海说完，在他默许下匆匆而又严肃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陈良梦两个人。
陈良梦抱着手臂，双脚架在茶几上，失神地盯着墙壁。
“这个事情进行太赶了。”
“我只能争取这么多时间了，如果有一天孙浩失去耐心，我们都会彻底玩完。”黄亮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摇着手指甲，他的手指和牙齿都在发抖。
“黄亮， 你知道吗？没有消毒干净的伤口会很快发炎的。”
“你够了！”黄亮挥手打掉烟灰缸，“一直以来，走在风口浪尖的是我，而你，你这个所谓的军师不过是说一些风凉话，是我冒险。”
陈良梦冷笑：“你说的对，冒险的是你，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苦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黄亮低头看了一眼碎掉烟灰缸，有些后悔对陈良梦发邪火。
“师……”
“组长！”小赵推开门，陈良梦直接走了出去。
“报告发了吗？有什么回音？”黄亮紧张地问道。
小赵摇摇头，有些担心地望着她：“总经理办公室那边没说批不批，只说总经理要见你一面。”
“什么！”黄亮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更加地忐忑不安，“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十点，丽都大饭店２０２包厢。”
“好，我一定准时赴约。”
小赵想跟着他来，可黄亮并不愿意连累她。
十点，丽都饭店，推开２０２包厢的门时，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辛总经理。
矮个、平头、白脸、脸上还带着唇印。
走进去之后才知道，辛总经理不止请了他一个人，还有曾秘书。
曾发坐在辛总经理的左手边，双肩合拢，半垂着头，像只温顺的小猫，光秃秃的额头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辛总经理右手边还空着个位子，那是他的，黄亮先隔着桌子和他握手，然后坐到那个位子上。
“还有客人吗？”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辛总经理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红印，并且问曾秘书要梳子和镜子。
曾秘书立即打开公文包，那些东西好像事先准备好了。
他把梳子递给他，然后半站起来，以便把镜子端端正正地放到总经理面前。
辛总经理开始梳头发，然后直接从曾秘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瓶类似发胶的东西喷到头上。
黄亮闻不惯那味道，忍不住打了喷嚏。
“黄组长的发型太……老土了。”辛总经理笑呵呵地问，“你要不要也喷一点。”
辛总经理的形象颠覆了他所有的想象。
此时的黄亮脑海里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