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们踏着积雪，向山顶冲去。今天的越野训练加码了，从五公里折返跑，变成十公里折返跑，而且从凌晨改在了半夜。
经过十五天的训练，妇女们已经有了兵的样子。跑起来，再也不是鸭子模样，再也不是左摇右摆，前俯后倾，晃晃悠悠，跌跌撞撞。而是人人都能做到身板挺直，略微前倾，两手握拳，两臂自然摆动，脚掌落地，腾踏有力，富有弹性，全身放松，不左右摇晃。
不过，十公里折返跑，来回就是二十里路，平平常常的农村妇女，少有走二十里路的需要，即便真的需要走这么远，那也是慢慢悠悠，不急不忙，走上小半天的时间。闲来无事，撒开两腿，拼了命的跑，跑二十里？谁又没毛病，谁又没吃多，谁又没魔怔！
当八路就不一样了，有了责任，有了使命，有了重担，别说跑二十路啦，就算是立马打上门去，找鬼子拼刺刀，都不会有谁含糊。
连命都可以舍弃，还怕苦，怕累吗？
辛梅宣布越野跑加码，二十四个人，任凭谁都觉着很正常，甚至很兴奋。
出了村就加速，呼啦啦跑上山顶，脚步没停，速度没减，又向山下奔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奔跑着往山下冲，更是难上加难。辛梅高声喊着：“注意脚下，每一步都要踏稳。宁可慢一些，不要摔倒……”
现在，辛梅再也不用强调“快呀，快呀”，女兵们自觉得很，不用催促，不用命令，脚底下自然发力，越跑越快，越跑越猛，仿佛人人脚板心长了三根毫毛，成了飞毛腿；仿佛人人踏了风火轮，成了小哪吒。
顺着蜿蜒小路，冲到山脚，顺着山沟接着跑，绕屋大的卧牛石，绕兀立的小榆树，绕碗大盆大的乱石堆，钻进一片桦树林。
桦树林子里没什么积雪，只有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唰唰”直响。
大口喘着气的女兵们还忘不了逗乐。
“嘿，这要是躺下睡上一觉，软软乎乎的……多好！”齐佳俊高声叫着。
“把你家熊大理叫上，更好。是不是啊？”李锦云调笑道。
“想你家熊采河啦，是吧？”齐佳俊还没反击，李锦秀搭了茬。
“谁也不许想，想男人不行，想孩子也不行，统统不许想。只能想，打鬼子，打鬼子，打鬼子……”齐佳舜大声武气地喊着。
“对，只许想着，打鬼子，打鬼子，打鬼子……别的，什么也不许想。”齐佳俊高声喊着。
“不许说话！还聊上大天啦，你们！”辛梅怒斥道。
几个人立刻安静下来。
出了桦树林子，队伍向着山顶继续攀登。
山更陡峭，路更狭窄，厚厚的积雪，滚动的碎石，勾腿的树杈……好在还没人摔跤，没人掉队。
辛梅喊着：“同志们，打鬼子须要强壮的体魄，须要精湛的技战术……打，冲得上去；退，撤得下来……打敌人，而不让敌人打得着……就得练，使劲地练，拼了老命地练……同志们，为了抗战胜利……我们不怕苦……我们不怕累……”
女兵们喘息着，爬上了山顶。
再也跑不动了，拄着膝盖，大口喘息着，一个个脸色苍白。
“不许停下来，快跑！齐佳俊，带头，听见没有，齐佳俊带头……”
齐佳俊二话不说，撒开两腿就跑，刚一开步就一个前倾杵倒在雪地上。好在她身手还算利索，一把抓住路边的杂树棵子，身体只是横了过来，并没有滑下去。还没爬起来呢，李锦云仰面朝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滋溜溜”向下滑去。正在往起爬的齐佳俊一把抓住她的裤腿，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起来，继续跑。”辛梅回过头来看了看，没也一点同情心地喊着。
好容易跑到山脚下，路平缓了一些，女兵们跑得更快。有的人还在喊：“练好本领打鬼子！”
立刻就有人跟着喊：“苦不怕，累不怕，就怕本领差！”
“当训练场上的英雄，练好杀敌本领！”
“别喊啦，同志们！”辛梅出声制止大家，“脚步放稳，深呼吸，使劲深呼吸，保持体力！”
出了山沟，就看见一片灯火。每个人心里都在喊着，二十里路啊，终于跑回来啦！
队伍没有进村，直接去了训练场。
已经养成了习惯，大口喘着粗气的女兵们，规规矩矩列成一队，等待着命令。
没有一点怜悯之心的辛梅，和大家一样，大口喘着粗气，高声命令道：“下一个科目，立姿射击——”
四四式马步枪吊着一块青砖，被举了起来，尽管汗水从脑门上流下来，顺着脖子，顺着胸脯，一直流到脚面；尽管汗水从后脖颈子流下来，顺着脊梁，顺着屁股，一直流到脚跟。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两个字“坚毅”，每个人眼里都冒出两个字“坚持”。
虽说是劳动妇女，也没那么大膂力。不过，十五天的俯卧撑，胳膊还是长出一些力气，人人都能把枪举起来。
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脊背上，裹在大腿上，夜风一吹，冷飕飕的钻心刺骨，有的人就不禁打了哆嗦。
可是，没一会儿就不觉着冷了，细细的热汗从脑门上又冒了出来。胳膊由发酸到发软、发抖直到哆哆嗦嗦，枪都快从手里头脱出去了。
辛梅和大家一样，也举着吊了砖头的马步枪，也是脑门冒汗。按道理说，教练员没有必要和大家一样大运动量训练。完全可以立在一边，背抄手站着，看着，有一百个理由这样做。
和大家一起举枪，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二十四个人是党在彩云山的第一支妇女武装，是彩云山抗日军民的一面旗帜。对这面旗帜只能悉心呵护，一点粗心大意都不行。自己和大家一起举枪，能品味到身体极限的那个临界点，既要接近又不能突破，否则或运动量不够，或练废了大家。
“枪放下——砖头解下来，原地放好——立正——枪上肩——目标——香云寺，齐步走——”
大家心里头叫了一声，妈呀，终于可以休息啦！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十公里折返跑回到操场。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的番号批下来啦！”站在队伍前面，辛梅也有些激动地喊着。
大家神情一振。番号批下来，才意味着自己真正成为八路军中的一员啊！
“从今天起，我们这支队伍的正式番号是，‘八路军獐子沟铁血复仇团’，团长齐佳俊同志，副团长暂缺，代理指导员兼军事教练员辛梅同志。”
齐佳俊就是一愣，什么，什么，团长，齐佳俊同志，咋还有和我同名的？大家热烈鼓掌她都没听见，只是愣愣地站着。
“佳俊同志，请你讲话。”辛梅提高声音喊着。
站在旁边的李锦秀推了她一把，轻轻说道：“团长同志，喊你呢，叫你讲话呢。”
齐佳俊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问：“说什么呢，你？”
大家“轰”地笑了，辛梅也笑了：“齐佳俊同志，上级任命你为‘八路军獐子沟铁血复仇团’团长。现在，请你讲话。”
“我，团长，扯吧，逗笑吧你们！”齐佳俊有点愤怒地嘟囔着。
“齐佳俊同志，怎么能这么对待上级的命令，嗯？记住，八路军战士，对于上级的命令，要坚决执行，一点折扣不许打，听见没有？”辛梅怒斥道。
“是。八路军战士齐佳俊服从命令……可，可，我当不了团长啊……”
“当得了也得当，当不了也得当，上级的命令就是铁板上砸钢钉，明白？”辛梅继续斥责道。
齐佳俊蔫头耷拉脑袋走到队列前头，小声嘟囔道：“同志们，我……我……奉命来当铁血复仇团团长……我……我……”
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齐佳俊嗫嚅着，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向大家保证，抗战胜利再回家，杀光鬼子再回家，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也希望每一个同志，和我一起，抗战到底，直到胜利！”
“好！”辛梅带头喊了起来。
“好！”大家也是雷鸣一般喊了一声。
“下面，接着宣布，铁血复仇团下辖三个班。一班长，齐佳舜同志；二班长，李锦秀同志；三班长李锦云同志。宣布完毕，现在分班。”
三个人也愣了，刚才还笑齐佳俊不知所措，轮到自家还不是一样，傻呵呵的连笑都不会啦！
“一班长、二班长、三班长，出列！”
三个人磨磨蹭蹭走出来，站在队列前头，手足无措地垂着头，拧着自己的衣襟，拧成绳再放开，再拧成绳又放开……
大家都在笑，辛梅也在笑。笑声中，辛梅说：“还不快点，分班啊！”
忽然，一大群喜鹊“呼啦啦”飞过来，落在枝头上，盘旋在树梢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分班结束，复仇团没有再训练，而是带回香云寺，按照新分的班，重新调整宿舍，然后整理内务，整理个人卫生。
大家换上从家里穿来的棉袄棉裤，脱下军装，涮洗干净，晾在院子里。
然后，接到命令，上炕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