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女兵们坐在大殿里，上识字课。
一盏汽灯吊在大梁上，把整个大殿照得通明瓦亮，刨光了的门板，刷了黑墨汁，立在条案上充当黑板。
黑板上写着“抗日到底”四个大字。
辛梅手执教鞭，指点着黑板，说：“大家跟我念，抗——日——到——底——”
“抗——日——到——底——抗——日——到——底——”二十四个人齐声念着。
“好，大家把这四个字写下来，一个字写五遍。”辛梅放下教鞭，说道。
一只铅笔两个人用，一个写完交给另一个再写。
第一次写字，李锦云双手抖得厉害，膝盖上摊开的，是粉帘纸订成的本子。看着雪白雪白的纸，真不敢下笔，生怕一笔有误，把纸污染了。
李锦秀还在等着呢，见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小声催促道：“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李锦云憨厚地笑了笑，把笔递给她，说：“再不你先来……”
“我先来，就我先来。”李锦秀接过来，毫不犹豫，四个字就落在了纸上。
李锦秀探着头看，嘴里还说着：“啧，小手怎么长来着，真巧！”
李锦云也不理她，继续写下去。
忽然，一个通讯员悄悄站在了门口，轻声喊了句：“报告！”
辛梅赶紧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走回讲台，大声说道：“同志们，这节课就到这里。有命令，立刻整队出发。”
二十四个人踏着夜色，向村外走去。出了村，就一路小跑，越跑越快。
伏击战凯旋归来，休息了一个白天，吃过晚饭，部队又开始了训练。
此刻，训练的科目是夜间射击。
一百九十八个八路军战士，包括刘春云、冯朝涵这些营级正职干部，也包括七十个刚刚入伍才参过一次战斗的新兵，一人一支三八大盖，立姿举枪，瞄准着二百米处点燃了的香火。
最值得一提的是，每个人的枪管上，吊着两块砖头。
哪怕是外行都能看得出来，老兵们神情严肃，举枪平稳，呼吸平静。那些新兵就不行啦， 一个个呲牙咧嘴，脑门冒汗，手臂颤抖，两腿晃悠，枪管也在颤，抖，晃。
此刻，没有指挥员，没谁管谁，全凭了自觉，想晃悠也行，想偷懒也行，想消极怠工也行。
不过，没谁偷懒，没谁消极怠工，尽管晃悠，尽管冒汗，尽管颤抖，却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一声不吭坚持着……
就在这个时候，女兵们跑步进场，列队站在了旁边。
喘息初定，女兵们就感觉到了，这样的训练也忒吓人了吧？
谁不知道，平平的举着一件东西，时间稍长，两臂就会发酸，东西太重，连半分钟都坚持不了。如果，举着的东西，一头特重一头特轻，抓住轻的一头，想要平平地举起来，还要一动不动，那可是万难万难！
问题是这么多人，就是这么举着，一动不动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兵们看呆了，看傻了，看得屏住呼吸，连气也不敢喘了。
“时间到。刚刚参军的新同志出列，其他同志整队！”刘春云发出口令，“各排排长组织，实弹射击，每人三发，射击目标，二百米，打香火头。队伍带开——立刻执行！”
命令发布完毕，刘春云走到女兵队列走来。辛梅喊了一句：“全体都有，立正——”
转过身来，大声报告说：“报告连长，女兵二十四人奉命来到，请你指示，教练员辛梅。”
“接受你的报告，请归队。”刘春云回了礼，用很是温情的语调问道：“同志们，训练辛苦吧？”
“不辛苦……”
“练好本领打鬼子……”
“白天训练，晚上我们还学识字儿呢，连长……”
“连长，你们打胜仗才辛苦呢……”
“老同志们训练更苦啊……”
大家回答的七嘴八舌，乱乱哄哄。
连长笑了，接着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连打个一个小小的胜仗，消灭鬼子赶车的，跟车的，加上护送的，一百一十四个，缴获轻机枪两挺，小炮两门，三八式步枪四十四支，三八式马步枪六十二支。”
二十四个女兵都傻呵呵地笑了，一个个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激动的心情。
“……同志们，连领导决定，最近几天就给你们发枪。”刘春云继续说道。
女兵们“嗷”的一声叫，有的拍着大腿叫好，有的张着大嘴傻乐，有的竟然跳了起来。
“同志们，不要傻笑啦。扛上枪，其实就是肩负起责任，肩负起使命，肩负起重担……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人人练成神枪手，每一颗子弹都要打向鬼子的脑瓜顶，每一颗子弹都要打向鬼子的脑袋瓜。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能！”二十四个人喊出一个声音。
“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八路军怎样训练杀敌本领。下面，再请大家看一看，艰苦训练结出的丰硕成果。现在，听我口令，立正——左转弯，齐步走——”
队伍带到操场边缘，也就是被称作射击线的地方。二十四个人分成三部分，分别站在一、二、三排背后，看着他们实弹射击。
夜色深沉中，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女兵的眼睛里，这些男兵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八路军，都帅气，都英俊，都是人中龙虎。只听见有人在下达口令，有的人跑步出列，持枪立定在射击线上，又有口令传来，一连三发子弹射出，远处三个豌豆大的香火头没了。
又有人出列，一连三发子弹射出，三个豌豆大的香火头没了。
又有人出列……
李锦云嘟囔了一声：“这要是鬼子呀，有多少脑袋瓜也得成破西瓜啊。”
“鬼子？鬼子也只有一个脑袋瓜，一枪也只能打碎一个！”有人小声地抬杠道。
“练吧，咱们。男八路能吊着砖头练，咱女八路就敢吊着磨盘练……只要能做到，一枪一个鬼子头，哼！”又有人搭茬说。
“安静，保持安静！”辛梅呵斥道。
一人三发子弹，实弹射击很快就结束，部队又排成四列横队，钉子一样站在操场中间。
连长刘春云喊道：“各排，神枪手出列。”
“还有更厉害的啊，神枪手？我的妈妈哟……”
“八路军嘛，个顶个的，二郎神下凡！”
“就是，紫檀花梨当梁柱，好男好女当八路……”
女兵们悄悄议论着，嘻嘻地笑。
十个战士持枪跑出队列，站成一排。
“同志们，我们连队增添了一批新的同志。我们老战士有责任，有义务帮助他们，在思想上帮助他们，在生活上帮助他们。特别是要在技战术的提高上，帮助他们，大家同意不同意啊？”
“同意。”十个人回答得短促有力，斩钉截铁。
“下面，给新同志表演一下，你们的射击神技，行不行啊？”刘春云接着问。
“行。”
“好，四百米，打油灯碗。准备开始——”
十个人重新回到射击线。
三八式步枪有效射程460米，鬼子中的高手可以在300米内射杀单个目标。但是，400米打油灯碗，还真没听说过，估计小鬼子连试一试都不敢呢。
远处，十盏油灯点亮了。
刚刚爬上山坡的半个月亮，忽然隐入飘来的云朵，就连闪烁的星光也黯淡下去。
十个战士立姿持枪，开始瞄准。
四百米，快一里路啦！油灯碗儿，即便是最亮的那种，放到眼目前看，也不过手指肚大的，一团跳动的火焰！何况，微风吹过，火苗摇曳？
枪响了，又一声枪响。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还是一人三枪，打完就退下，看着别人上场。
不到一个小时，射击结束，远处闪起了手电筒的光柱。
连长刘春云，很是兴奋地宣布：“十个人，三十发子弹，枪枪命中，没有一个脱靶的。同志们，打得好，打得好啊！我宣布，十个神枪手，每人奖励皮靴一双。同志们，这皮靴可是鬼子军官穿的哟！”
操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喜鹊枝头“叽叽喳喳”，松鼠枝头窜来跳去，清冽的风吹来，摇落枝头积雪，一片“簌簌唆唆”乱响。二十四个女兵列队，站在桦树林子边，刚刚劈出的练兵场上，纹丝不动，等待着命令。
此刻的女兵，已经换上崭新的军装。
贴身穿着根据地兵工厂生产的，白市布衬衣、衬裤；然后是缴获鬼子的无领绗线棉袄，宽裆窄腿系十二道扣马裤；外面套着是根据地兵工厂生产的，铁灰色中山装式单军装；头上戴着狗皮灰布面军帽，脚下是缴获来的黑棕色轮胎底半靿毡靴，手上戴着缴获来的绒布手套；另外还加了一件缴获鬼子的，猪屎黄色斜纹布面羊皮坎肩。
背的是四四式马步枪，这种枪是专门配给鬼子的骑兵、工兵和辎重兵的。它的枪管短一些，仅有487毫米，全长也不过966毫米，重量也轻一些，才3.3公斤，很适宜女兵使用。
辛梅站在队列前，高喊一声：“成训练队形，散开……今天训练的科目是，立姿射击。大家看着我的动作——”
女兵们挺胸收腹抬头，站成钉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