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老婆孩子在普吉岛晒了几天太阳，五一小长假结束后，刘鼎带着晒得发红的脸色神采奕奕的回到办公室。
助理吴珊早已将整理好的调查笔录放在了办公桌上，刘鼎不情愿的脱下西装，拿起笔录一页页翻看。关于挪用公款的调查已近尾声，各种证据均已成档，刘鼎需要做最后的审查，并向管理层提交处理意见。
十点半不到，吴珊突然敲门进来，说：“刘总，CEO助理刚刚打电话过来，要你十分钟之后到CEO办公室开会。”
刘鼎忙放下手中资料，从落地衣架上取下西装，穿戴未几，刘鼎心中已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CEO这么紧急召开会议，一定又出了什么事。
前脚刚踏进CEO办公室，萧文赫后脚紧跟着也进来了。刘鼎狐疑的看了看早已坐在长桌一角的陈嘉，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落座后，CEO对陈嘉打了个手势，陈嘉会意，一脸凝重的说：“五一临放假前，我手下负责百购的AR经理拿了两张发票给我，说是应该支付给百购的市场支持费，但因为找不到相关的费用确认函复印件，无法付款。我以为是手下忘记复印，就发邮件给百购的财务部，让他们再发一个扫描件过来。今天早上收到了两封确认函的扫描件，在这里。”陈嘉边说边把手中两张打印出来的彩色扫描件放在了桌子上。
刘鼎顺势看过去，立刻发现了问题，略带惊讶的问：“这上面的公章怎么不是我们的？”
陈嘉点头说：“这公章是伪造的，虽然很像，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听陈嘉说完，偌大的办公室里瞬间寂静无声，所有人，包括代替秦书旭在总经理身边当翻译的总经理助理，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美乐斯挪用公款的调查还未结束，百购这边就冒出了盖有假公章的费用确认函，一个月之内两起性质如此恶劣的事件，CEO面色铁青，再无一丝笑意。
刘鼎首先打破沉默，问道：“这次的费用确认函是哪个产品事业部的？”
陈嘉答道：“是IT产品事业部，我一拿到扫描件就来向CEO汇报，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言下之意，是在询问CEO该不该通知事业部。
CEO听完，说道：“这件事，我会直接跟朱总沟通。陈总监，请你准备一份真公章与假公章的对比文件，之后需要用到。刘总监和萧经理，挪用公款的处理意见先放一放，请马上开始与百购业务相关的人员面谈，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周之内，我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公司里一再出现这样的事，说明有很多员工压根没把P.L的利益和管理规定放在眼里，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杀一儆百”，这回我一定要把伪造公章和挪用公款的人员从重处罚，让所有的员工都清楚公司的立场！”
虽然CEO语调还算平和，但谁都听的出他强压着的怒火。众人不敢再多说，纷纷点头领命，各自散去。
刚刚结束一轮耗时耗力的调查面谈，又要继续闷在没有窗户的小会议室里，刘鼎从普吉岛带回来的阳光瞬间变成阴云密布。
无奈的是，在其位，谋其政，刘鼎只好收心查看萧文赫带来的人事资料。看着看着，刘鼎突然想起了经常看到的一幕，向萧文赫问道：“萧经理，这个周扬是不是经常跟KAM的程唯在一起？我记得在食堂见过他们几次，运动会的时候也老是见他们走在一起。”
萧文赫显然没想到刘鼎会提起这个，疑惑的说：“好像是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运动会上，除了他们俩，还有别人也一起的。怎么，有问题吗？”
刘鼎揉了揉眉头，说道：“他们是不是在谈朋友？”
萧文赫摇头表示不知道。
“挪用公款的事就是销售和KAM勾结，我觉得伪造公章这么大的事，一个人干不来，程唯不正好是KAM负责百购的大客户专员吗？如果她和周扬是情侣，那这件事就说得通了。”刘鼎这样解释自己的疑虑。
萧文赫想了想，说道：“周扬和程唯都是2008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不到两年的新人应该没有这样的胆量。况且费用确认函是从百购发来的，我们这边既没有找到系统申请，也没有复印件，很有可能是百购的什么人单方面做出的。我们还是不要先入为主比较好。”
刘鼎被萧文赫一说，也觉得自己的结论下的有些早，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说得对，还是先调查了再说。不过，这次我想把周扬的面谈放到最后，咱们先跟其他人聊聊。”
装着满腹的疑惑，程唯忐忑的来到小黑屋。
鼎爷电话里没说这次面谈是为了什么，程唯此刻最大的担忧是他们还要询问自己和曹烨有关的事情。
在座位上坐好之后，程唯盯着录音笔上一秒一秒推移的时间刻度，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萧文赫说：“程唯，又见面了。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些和百购有关的情况。”
程唯心中绷着的劲儿立刻松懈下来，说：“哦？”
萧文赫说：“你在KAM是负责百购的大客户沟通吧？P.L的IT产品在百购的销售怎么样？”
程唯不知道萧文赫要问的是哪一出，实话实说道：“09年以前不太好，但去年我们和百购开展了很多合作项目，门店的配合度提高了很多，周扬负责百购之后抓的很紧，所以销售额比之前提升了大概三倍。”
萧文赫接着问：“平时IT产品事业部给百购的费用支持是什么水平？尤其是在销量变好了之后。”
程唯回忆了一下数据，说：“平均一个季度三五十万吧，销量提升之后，百购的返利增多了不少，但在市场费用一块，也就增长了20%左右吧。”
鼎爷突然插话道：“那也就是说，即便是五一小长假的促销，也不可能给到百购90万的市场费用？”
程唯纳闷的说：“那当然了。但针对五一促销，IT事业部和百购只谈了40万的费用，哪有90万那么多？”
鼎爷和萧文赫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但是现在，百购那边盖了P.L公章的费用确认函，一共是90万。”
没等鼎爷说完，程唯就否定道：“不可能。昨天我还查了系统，是只有40万的。”
鼎爷说：“我们的系统里确实是这样，所以，现在我们怀疑是有人伪造了P.L的公章。陈嘉总监已经证实，多出来的那50万确认函上的公章是假的。”
程唯这才知道今天叫自己来的目的。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伪造公章这种说法，程唯极其惊讶，想都没想就说：“真的假的？百购能干出这种事？”
鼎爷透过眼镜片看着程唯，说：“我们没说是百购干的。你怎么就确定不是P.L的谁伪造的呢？”
程唯觉得刘鼎的问题很奇怪，不解的说：“我们的系统里没有费用申请，那既然不是销售申请的，又突然冒出了50万的费用，当然是百购的问题了。”
“你和周扬不在一个部门，但我和萧经理都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刘鼎话锋一转，突兀的说。
程唯觉察出鼎爷真正想问的问题，谨慎的回答道：“是很好。我们是同一批进P.L的，大学也在同一个城市，共同语言多呀。”顿了顿，程唯又接着说：“刘总，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周扬是不是男女朋友？不好意思，还真不是。”
刘鼎没想到程唯如此直白，一下子忘了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
萧文赫赶忙接话：“既然你和周扬关系要好，就给我们说说他平时的工作态度吧。”
程唯说：“周扬的工作态度没的说，很负责任而且从不拖延。他业绩很好，每个月都超额完成指标，在P.L应该是非常有前途。”言下之意，是说周扬犯不着因为什么事而牺牲前途。
萧文赫听完，没有再说话。鼎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今天的面谈就这样吧。之后要是再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找你。”
程唯立刻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老天保佑，千万别再让我进小黑屋了。
隔天下午，周扬准点出现在会议室。
刘鼎按照惯例，将录音笔放在桌子的中间，开门见山的说道：“周扬，今天请你来是关于给百购的费用确认函上盖假公章的事情，请你实话实说，配合我们的工作。”看周扬点头之后，刘鼎接着说：“盖假章的费用确认函分别对应了一笔30万和一笔20万的市场费用，这两笔费用是因为什么产生的？”说罢将两份扫描件和相应的发票拿给周扬。
周扬仔细查看了扫描件和发票，说：“刘总，我从没申请过这两笔费用。系统上有我的申请记录，你可以去查看。”
刘鼎说：“我们已经查看过，的确是没有系统申请。只不过百购既有盖了章的费用确认函，又连发票都开了过来，说明他们内部是有记录的。”
周扬觉得刘鼎的话逻辑有问题，说道：“他们内部是否有记录和我是否申请费用不是必然相关。这两张费用确认函我从来没见过，为什么会盖上假章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如果百购内部有人伪造了我们的公章，再把盖过公章的确认函送到他们的财务，那财务肯定是要依据流程生成记录并开票的。”
刘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周扬，说：“也有可能是有人与百购的人串通，私自伪造了公章，企图欺瞒公司打款。”
周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刘总，我虽然只有物理学的硕士学位，但我也不是傻子。公司要向客户付款，必须同时有系统申请、费用确认函复印件和发票，我没有做申请暂且不说，如果我伪造了公章，难道不应该事先弄一份盖过假章的确认函复印件给到财务来保证付款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伪造了公章，目的也是为侵吞公款，可这发票上的账户还是百购日常的商业账户，请问我辛辛苦苦冒着风险伪造了公章，就是为了让百购的财务报表上多出五十万的收益吗？”
刘鼎对伪造公章这件事的定性一直是愚蠢的人所犯的愚蠢错误，因为凭借公司现有的财务审核流程，很容易就能发现问题。他想当然的认为，与精心设计的挪用公款事件不同，伪造公章是只有新手才会犯的错误，所以固执的把枪口对准了工作没多久的周扬。没想到周扬不用思考，就说出这么一番逻辑清晰、有理有据的分析来，倒显得刘鼎这个律师出身的法务总监脑子不太好使。
突然没了台阶下，刘鼎只好敷衍的说道：“你能这么想最好。”
随后，萧文赫又问了一些和百购业务相关的问题，既没有再暗示周扬参与了伪造公章，也没有提及和程唯的关系。周扬本来听程唯说了面谈的情况，打算要好好澄清一番，谁知准备的说辞还没怎么用，面谈就结束了。
不过，按照公司的人事调查流程，在结果和处理意见出来以前，周扬暂时不能再负责百购的工作。进了小黑屋，又被迫停了工，明明什么亏心事也没做，还要听凭公司众多不明就里的同事在背后议论自己，周扬有口难辩，一天比一天觉得忍耐已到了极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