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挽悦突然惊醒,搭在君铎肩上的头快速抬起,好像在梦中受了惊吓。
“我竟然睡着了,”她挺了挺腰板,感到一阵寒意。她想,恐怕自己是逃不过风寒发作了。
“走吧,还要走一阵才能到杂事局。”君铎面对挽悦的神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疏。
天色在这场暴雨中已经不知不觉完全黑暗下来,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再加上道路的偏僻,连举着宫灯过往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几个。好在一轮明月在雨后显现,几片轻薄的乌云从她身边划过,只不过遮住一丝一缕的月光。
清冷皎洁的光辉映在杨挽悦和君铎两张年轻的面庞上,清晰地显露出两人平静淡然的神色。
“我在北苑当值,隶属于杂事局,”他主动开口,“你若是去了,可能会去后庭干活吧。”
挽悦同他缓缓前行着,惊讶于原来他竟是杂事局的小太监。她又回忆起之前嬷嬷说的杂事局。
北苑的大多都是下等太监,在皇宫南边一片区域干活。一些又累又脏的活儿没人愿意干,全都压在他们身上。而后庭中的宫女多于太监,有整日整夜洗衣的,有负责皇宫各个角落杂役的,人人分工不同,整体结构却十分完善,可见这杂事局的顶头太监能力非凡。
“三哥整日做什么?”挽悦问道。他们重新从小路上拐到了宫道,在这里远不如采宜殿附近的宫道人来人往。君铎知道,快到杂事局了。
他语调平平地回答:“一般是清晨和黄昏去皇宫三大膳堂五小膳房运送柴火,之前给南面六处宫室挑水,如今在杂事局后院劈柴。”见挽悦腿脚恢复了不少,他加快了步伐。挽悦不时轻咳几声,可能真的着凉了。
“宫外不是每日有专人运入柴火吗?”她奇怪地问。
“那些并不是很充裕,给各宫做饭生火刚刚够,有时候一些下等宫室便没有用的了。”他语调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
挽悦沉默了,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不用三哥继续说她也知道,在偌大的皇宫中想要供养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主子,该是有多少杂事压在下等仆役身上。每个人的工作都有专人记录审查,一旦出了问题,等待着他的就是司事局,更或者直接乱棍打死。
前面几个转角就要到杂事局偏门了,由于君铎不经意间的陪伴,挽悦的心境很是淡然。她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因为雨水的冲刷,连一整片的漆黑都清澈了不少,反射着深蓝色的微光。
月儿未升入中天,没有点点繁星陪伴,独自挂在夜空中。隐蔽在黑暗中的云彩变成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样子,有几片在月亮旁边的,合力将玉盘咬掉了一小块。可这哪里能覆盖那皎洁中带着些许嫩黄色的月光?
不,远远不够。
宫道两侧的梧桐轻轻摇晃,似刚从暴雨的捶击中清醒过来。他们一步步踏在石板上,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随之前行的月儿——她似乎离人间那么近,透过树梢看去,好像就挂在枝头。
杂事局的门房十分普通,偏门比守心殿还低一个档次。
君铎站在门前,微微垂首对挽悦说:“我先回去了,今日还有事没做完。”顿了顿,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定定地望着挽悦。
挽悦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开口道:“三哥,今天谢谢你,你快回去吧。”两人都不善言辞,有些客套动听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有恨还恨,有恩报恩,她的人生信条就像明月,永远不会因区区几片乌云的遮挡,不再播撒清冷的光辉。君铎的恩同段纯的恨她都记住了,日后一点点还。
君铎从一侧离开,挽悦也进入门内。
这时夜已渐深,各宫主子歇息得早,只是这些太监宫女须得熬到深夜把今天的活儿干完才能睡觉。
“我或许是去洗衣服吧。”挽悦暗想着,在黑暗中抬起白皙的右手,修长的五指与一些官家小姐的小手不同。她眸中闪过几丝不情愿。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顺着院子走过来。
杂事局虽不华丽,但宽大的难以想象,毕竟有几个的分局被囊括在内,挽悦可没有信心能找到给自己分配活计的嬷嬷,自然要上前问路了。
小郑子提着宫灯,远远看到门口走来一个身着二等服饰的宫女,只是她一看就是被雨淋了,一头半披下来的乌发服服帖帖地固定在一起。
看来是被贬来杂事局的,他脑子转的很快,装作不知地招呼杨挽悦道:“你来这儿找谁?”
这时他们已经站在院子中间了,挽悦朝面前的小太监微微一屈膝,灯光映照出五官,略有些忐忑地柔声说:“公公好,我是从采宜殿分到杂事局的二等宫女翠屏。”话语中带有几分战战兢兢。
小郑子打量着面前清秀美好的宫女,一副受惊但却隐忍住的可怜模样。他叹了一口气,想到宫里主子的难伺候,语调放得更平和了些:“我叫小郑子,是杂事局主事邱公公的贴身太监。昭仪娘娘还未派人来通知,翠屏姑娘先去西房找分管人手的李嬷嬷,她自然会帮你。”
“多谢公公,”挽悦眉眼低垂,神情低落,鼻头因受凉而发红,让人看去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我还有要事去办,你从那边左拐,第二间房就是了。”小郑子端着一副大气的架子,满意地感受着挽悦投给他的感激之情,然后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杨挽悦回头望了眼他的背影,嘴角轻轻一提——这小太监倒是有趣,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儿。
整排的屋子在黑暗中清一色的中规中矩,显得十分整齐。挽悦走了几步路,数着透出灯光的窗户,艰难地找到了小郑子所说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