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很快就发现田梁变了,变得和入学时的那个穷山里娃简直判若两人。
入学那天,田梁穿一件蜘蛛网似的白洋布衬衫,肩上是几个不同颜色的补丁,一双蓝布鞋,大脚趾却探头探脑地想飞出去。唯一看上眼的是那条牛仔裤,虽然款式不新,却还是完整无损,没补丁。他这身行头一进教室,立即引起一阵唏嘘声。可悲的是,面对这些,田梁短暂的羞涩后,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座位。
不知哪一天,一件新衬衫突然穿上田梁的身,田梁仿佛一下子被前进了一个世纪。可是那双布鞋里跃跃欲飞的大脚趾,又无情而倔强地将他拖回了半个世纪。
新衬衫让田梁的腰杆硬多了,那口不够标准的普通话开始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鼓。
那天晚自习,只听走廊里一阵“嗒——嗒嗒——嗒嗒嗒”的声响传来,渐行渐近,直至在寂静的教室里夸张地响起。谁呢?回头看去,田梁正昂首阔步地走向座位。头发也修理成光滑滑的“三七开”……一个和田梁私交甚好的同学高叫道:“热烈欢迎田梁同学完全回归新世纪!”于是,教室里掌声迸发,田梁得意地甩了甩他的“三七开”。
一个人,由上层走进下层,往往会千方百计地向别人隐藏现在,张扬过去。而要是由下层走进上层,则会设法炫耀今日。田梁属于后者。就说穿皮鞋吧,从小开始穿皮鞋的同学,从来就没把皮鞋当回事,最明显的是他们很少给皮鞋擦油打光。而田梁自从有了这双皮鞋,只要有空,就跑到学院门口的擦鞋摊上慢慢而细致地擦油打光,以保证他的皮鞋总是油光锃亮能当镜子用。
同学们对此有些不自在。渐渐的,有人打听到田梁的一些情况:他来自本省最偏远的贫困山区,父亲早年去世,母亲是残疾人,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他还是“希望工程”的受益者……知道了这些,大家对田梁就有了些反感,甚至厌恶了。
细心的同学还发现,田梁擦鞋,每次都在一个五十多岁女人的擦鞋摊。大家还发现,每次擦鞋都是田梁自己动手,然后丢下钱就走,很大方、很潇洒。对此,田梁曾在一篇小说中写道:“他见那擦鞋人太可怜,生意又冷淡,就想帮她。但作为一名曾经的受助者,他更知道应该怎么去帮助别人,所以他总是到她那儿擦鞋。”理是这个理,但大家终究还是觉得他多少有些虚荣。
那天快下课时,刮起了大风,眼看大雨就要落下,田梁忽然飞也似的跑出教室。下课了,大雨正“噼里啪啦”地下,有人在学院门口看见田梁,他肩上背着那个擦鞋人,左手提着擦鞋工具,右手举着雨伞,站在马路边,焦急地等着车。他光滑滑的头发已经零乱,在风雨中不停地颤抖。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车门开了,田梁将工具箱放进车里,转过身,微微弯下腰,慢慢后退,再轻轻将那个妇女放进车,自己再进车……
人的潜意识里,都能肯定帮贫济困是一种美德,但现实生活中却又很少会有人将这一美德付诸行动。然而,真要是出现了这样的人,却又是打心眼里敬佩——虽然嘴里可能并不说出来。此情此景,一旁看见的同学全愣住了!
田梁立即成了学院的名人。一个山里人,自己那么困难,却又一直在真诚地帮助一位残疾人,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尤其是浮躁的大学校园里,真的成了一道风景。
晚上,田梁还没有回来。经过打听,那个擦鞋人因下午遭雨淋而住进了医院,田梁正在医院里陪护。同学们立即跑去,到了病房门口,就听田梁在说话:“娘,我不该有这样的虚荣心,不该答应您向别人隐瞒您是我娘。”田梁悲痛地说,“娘,我真的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梁子啊,娘没本事供你读书,还要拖累你。”同学们第一次听擦鞋人说话,“这样子好,娘知足了。不能说出去啊,要是让同学和学校知道我是你娘,人家会怎么看你呀?”
“别说了,娘!我不怕!娘……”
门外,一片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