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明轩言罢回去时，吟墨在炉火旁熬粥，想来是之前几日他们都是在这山间过的，所以吟墨随身带了吃食。白云启已经移到了一旁的床板上。冬日不需得进山打猎，这屋子里炊具虽有，却没有被褥之类的用品，白云启倒也不介意，此番靠着墙壁，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娘娘也稍作休息，很快就可以吃饭了。”抬头见慕青青回来，吟墨小声说了一句，指了指了指一旁铺在一方摇椅上的大氅，“这屋里用具太少，娘娘便将就一些吧。”
这大氅是从烨火教出来的时候顾鸢时给他们的，虽说扶留的冬日不算寒冷，不过林间寒气终是要比外面重一些。先前进屋因为升了火，白云启便将自己的大氅退了下来，慕青青走过去将大氅拿起，也不坐下，只是渡到白云启身旁，小心地替他披上。
“青青……”刚刚将大氅搭在他肩上，还未收回的手便被一把捉住。恍然转醒的白云启抬眼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朦胧，“不管我之前说错了什么，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夜里凉，你快把大氅披好。”手被他紧紧攥着，迎上他略带几分水汽的眼睛，慕青青愣了一愣，想起这屋里还有其他人，转开了目光，看着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落的大氅，微微皱眉。
十分乖觉地将大氅捡起来披好，还不等慕青青转身便又去将她的手捉住：“别处去了，外面冷，手都这么凉了。”
“得叫陆明轩回来吃饭。”本是被他那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委屈的眼神吓了一跳，如今听着他几分撒娇我的语气，慕青青面上一红，越发想要挣脱白云启的手。
“吟墨还不快去？”瞥了一眼那边傻眼望着他的吟墨，白云启淡淡说了一句，便见后者丢了手中的大勺，脚底抹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白云启终于是心满意足地手一用力，便将慕青青拉到了自己怀里，“不生气了？”
虽说吟墨十分识趣地跑了，可是慕青青被他抱着还是有几分尴尬，本想挣扎了起身，奈何被白云启扣住肩膀，力道虽然不大，却也挣脱不得。
“你怎知我生气了……”望向那又复清明的眸子，慕青青撇了撇嘴，果然刚刚他就是没睡醒吧，才会露出那般神情。
“是我话没有说清楚，叫你误会了。我让你提醒萧含玉，不是因着我对她有意，五年前她入宫为妃，我也在宫中，之后她与皇兄时常与我相处，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我一早便知道她是皇兄的女人，也知道她心里只有皇兄，又怎会对她有意。”白云启说得十分真诚，先前慕青青出门去之后，他便一直在思索自己白日里到底说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了，思来想去也只是发现慕青青这般脾气是从他们提过萧含玉之后开始，如今解释完了，白云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忐忑，害怕自己猜得不对，弄巧成拙。
“是我自己想多了，”看着白云启小心翼翼的模样，慕青青笑了，“当初从信安城出来，萧含玉曾警告我要我离你越远越好，我虽不知她到底是何意，却也是猜测你与她关系匪浅，今日你提及她时我突然想起，不由得多心，这却是我的不是。”
“你吃醋了？”一句话问得慕青青脸上的笑一僵，看着怀里的人别扭地别过头去，挣扎着想要从自己怀里起来，白云启心中担忧疏解，脸上的笑意更甚，“倒是难得见你为我吃醋。”
“谁要为了你吃醋，我听说你的红颜知己遍及整个启元，一个萧含玉便也罢了，若是日后个个我都要吃一回醋，那干脆泡醋坛子里算了。”本是顶嘴的话，说完慕青青倒是有些泄气了，也不挣扎了，缩在白云启怀里。
进来的时候本就已经打算好了将这些都埋在心底的，却不想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慕青青将头靠在白云启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慕青青支支吾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带着几分凉意的薄唇堵住。不同于上次在水牢底下，此番白云启吻得温柔，带着几分视若珍宝般的小心翼翼。慕青青先是一愣，复而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起先任由他索取，渐渐寻到方法，便开始主动回应。白云启心中一动，一手托住她的头加深这个吻，身子一侧，将她放到了床板上，另一只手朝她腰间滑去。
木屋里一室温情，门外隔着门板的两个人在意识到里面情形的时候，颇有几分尴尬地顿住了步子。
陆明轩正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再去放放马，是不是应该把旁边这个已经是吓得胆颤的小随从带着一起取放马。还没开口提议，那般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吟墨已经十分不解风情地抬手敲门，似乎打定了心思要打断里面的两个人。
“王爷，皇后娘娘，陆公子回来了。”陆明轩本想上前一步去抓住那小随从捣乱的手，却在听到他对里面的人的称呼的时候，猛然回过神来。知道吟墨是在提起里面的人他们的身份，陆明轩低低叹了口气，此番是真真替他们觉得无奈。
吟墨的话让白云启先回过神来，他动作一顿，直起身子，看着身下已是衣衫半褪满眼迷蒙地望向他的慕青青，心中一凛，若不是吟墨，此番才是要铸成大错。
慕青青也缓过神来，猛地坐起，慌忙去理自己的衣裙。等整装完毕，抬眼对上白云启眼中的沉痛，她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却也只是觉得心被揪了一下一般，下意识地抬手去抚上他的眼睛：“怎么了，露出这样的表情？”
“没什么，夜里凉，别受寒了。”抬手替她理了理衣襟，将大氅替她披好，白云启也只是起身开门，让陆明轩和吟墨都进来。
因着四个人都颇觉有几分尴尬，吃饭时也没说什么话。之后吟墨提出要他们三人休息，自己去屋外守夜，这本无什么不妥，却是被白云启拒绝了。
“你与陆公子先休息吧，上半夜本王来守着。”白云启一面拿起自己的大氅，也不容吟墨拒绝，走到门口时，又朝慕青青伸出了手。“本王与皇嫂有些话要说。”
眼看着二人携手出门去，吟墨抿了抿唇，望着合上的门口，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
“放心吧，经你刚刚那么提醒，你家主子不会再做什么不和礼法的事情的。”一边已经十分不客气地躺倒在摇椅上的陆明轩侧头看着吟墨担忧的脸，害怕这小随从一夜不敢睡，也只能开口宽解，“你就好生休息吧，过了今夜，他们若想再叙话，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得陆明轩的话，吟墨收回了目光，几番思量，最终也只是拱手朝陆明轩道了一句多谢，便和衣躺在床板上，闭目养神去了。
屋中一夜无话，吟墨睡得昏昏沉沉，也忘了下半夜轮换之事，等再次醒来时天还未全亮。他的主子和皇后还有那个陆公子早已不在房中，等他出门时，发现他们已是整装待发的模样。
吟墨本想为自己的失职请罪，却被白云启止住了。再次启程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诚如吟墨所说，穿过这片葱郁的山林，刚刚从山道上下来的时候，便听得马蹄声传来，已有轻骑队踏着朝阳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原本下意识按剑勒马的白云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松了口气的瞬间，蓦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抱着慕青青翻身下马，下意识地与她退开几分距离。
慕青青知道他的用意，她目力不急白云启好，本以为来接的会是萧淳风之类的，在看到那一骑当先纵马而来的人时，愣了一愣，面上的喜悦荡开，刚想抬步迎上去，那边来人瞧见她时，已经猛地勒马，下马快步朝她这边跑来。
还未开口与众人说话，便已经一把将慕青青抱在了怀里。
“二哥，你怎么来了！”被慕青青静静箍在怀里，他胸前的软甲搁得她有些疼，却也还是任他抱着没有挣脱开来，只是张手去回抱住他，声音中也终于有了几分如释重负。
“你无事便好，我就怕我来晚了，你无事便好。”将头埋在她肩头，慕绍远闭眼低喃，从信安城出来之后，他一路急行军，昨日才与前方队伍汇合，接到要来迎皇后和王爷的消息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不管军中编制和命令，插个翅膀直接飞过来。
“我平安无事，倒是许久未见二哥却觉得二哥清减了不少，定是府上的人不好好伺候的缘故。”她与慕绍远几个月未见，如今在此相遇，慕绍远倒像是将之前的种种对她的疑虑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那份发自肺腑的担忧叫她颇有几分感动。
“你受了这般苦，却还来说我府中人伺候不好。”听的慕青青的话，慕绍远笑着叹了口气，放开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如今岂止是清瘦了不少，还颇有几分狼狈。慕绍远有些心疼地抬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因为战事的缘故，我们也是偷偷过来的，不能带马车，你便再委屈一下，与我们一起骑马回营。”
慕青青点了点头，慕绍远倒也不管身后其他三人，一手揽住慕青青的腰，带着她一起跃上马背，将她在自己怀中安置好，大马掉头，招呼随行的骑兵一起收队回营。
与慕绍远一起随行的是秦风带的第一分队，历来都是跟在慕绍远身边办事的，见此情形，倒也没什么疑虑，只是依着慕绍远的吩咐折身往回走，也没人去管后面剩下的三个人。
“师娘，那是你情敌？”眼看着慕青青被那一身软甲器宇不凡的年轻军人带走，默了片刻的陆明轩终于回过神来，凑到依旧站在原地的白云启身边，揶揄着问道，“在你情敌面前你完全没有存在感啊，这般情形可不太妙。”
“谁是你师娘……”对于慕绍远这般举动，白云启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也不过是在疑惑来的为何不是萧淳风的人，听得身旁陆明轩开口，回过神来的白云启沉着脸道了一句，转头看到陆明轩一脸坏笑的模样，白云启也只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脾气，“那是慕绍远，是她哥哥。”
“这哥哥当得……”想着之前慕绍远那般模样，陆明轩本还在疑惑为何慕青青在他面前会那般乖顺，本以为是她的“丈夫”，却不曾想居然是她的哥哥，“他们兄妹关系一定好得不得了吧？”
“自小一起长大，他们是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情谊。”叹了口气，说起这个，白云启心中又多了一重担忧，依照慕绍远对慕青璃的在乎，若是他知道了慕青青的事情，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走吧，此地毕竟不宜久留。”眼看陆明轩摆出一副还想穷追猛问的架势，白云启也没回答他的闲心，招呼了一声，便策马前行，去追前方的骑队去了。
前边自顾自地带着慕青青离去的慕绍远将这些时日的情形都细细问了一遍，慕青青倚在他怀里，也都一一答了，略去了烨火教里那具尸体还有慕绍行的事情，其他的都说的是实话。
感受到慕绍行的关心和对自己不能护好她的自责，慕青青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再想想他若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妹妹，而且还准备彻底断绝了她妹妹复活的机会，要将这具身子占为己有，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怎么是你来，萧淳风呢？”这边兄妹俩在叙话，从后面赶上来的白云启也淡淡开口打断。这迎皇后还朝的事情，再怎么说，也该一军主将来做吧。
“王爷有所不知，昨夜敌军奇袭息风城，败退的途中萧将军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大约就在这几日了。”这才将注意力从慕青青身上移开，慕绍远一边带马前行，一面说得颇为轻松，“微臣已经草拟了奏章，只等王爷回营之后便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你做事倒是颇有效率，只是单这战报和奏章还不够，待本王写一份请命书，在合着皇后还朝的消息一起递送上去。想来今日启程，到信安城便可以和帝都派来迎接的队伍汇合了。”这前半句是在和慕绍远说，后半句却是说予慕青青听的，白云启策马与慕绍远并行，看了看慕青青，“我会让吟墨和秦风他们一起送你回去，京中也会打点好，你安心回宫便是。”
“吟墨留在王爷身边照顾着比较好，我自己回去便好。”慕青青却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将吟墨带走，毕竟如今白云启身边便只有吟墨一个人照顾。
“你还要回去？”听着二人的对话，慕绍远眉头一皱，脱口问道，问完却又觉得自己这话简直是多余，这皇后还朝的消息早在军中传开，她要回宫，那是迟早的事情。
想及此，慕绍远沉沉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白云启，想要找个能说服他让慕青青留下的理由，默了片刻，却也想不出半分办法来。
“二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朝中还有爹爹在，他自会护着阿璃。”见慕绍远颇有几分沮丧，慕青青安慰道。
“我传信让池暝随你一起回去，记着当初跟你说的话，若是有事，让他带你离开。”想想此番他们要做的事情，慕绍远是真的有些担心慕青青在宫中会落得什么境地。
本是想要拒绝的，不过想想日后若是他们起兵谋反，她在宫中若是没有池暝这样的人照拂，到时候死到临头想跑都难，如此思量，慕青青便也只是点头应了。自信安城一别之后她便没有见过池暝，如今他再回到自己身边，倒也是好的。
一路左不过也只是慕绍远细心嘱咐她回去之后要注意的种种，听他的话，慕青青发现慕绍远似乎还不知道慕青璃母亲的身份。她便也不想把这件事情说破，只是乖乖听着。
回营之后，又去看了一时昏迷不醒的萧淳风。因着吃了一场败仗，主将又受了重伤。先前驻守息风城的军士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在等到他们的皇后和王爷回来，还听说王爷要留在军中的时候，终于振奋了士气，精神了许多。
按照白云启的意思，过了晌午，等白云启写好请命书之后，便着手安排护送慕青青回帝都的事情。秦风终还是被留在了军中，慕绍远亲点了二十个护卫，合着吟墨一起，即刻启程，带着慕青青往回赶。
慕青青本是极力反对带走吟墨的，奈何白云启坚持，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慕青青终也只是点头应了。
马车驶出军营的时候，慕青青终是忍不住趴到窗前，探头去看那个站在大营门口的人。
因着身在军中的关系，慕绍远没能送她一程，白云启因着顾忌其他人，便也不好说自己要送。只能站在门口看着马车和骑队渐渐远去。
“放心吧，很快会再见的。”马车里，看着一直不肯收回目光的慕青青，陆明轩叹了口气，此番他本是打算从军中入城之后便与慕青青分头行动的，毕竟之前安排了一些人和事情，他还想在离开边地之前去确认一下。眼瞧着慕青青与白云启分别之际连句话都不能多说，他便也只是应了白云启的安排，与慕青青一道北上，到了信安城再分开。
“下次再见，便是知道成败的时候了。”直到连大营的门都要看不清了，慕青青才回身，望向坐在对面的陆明轩，垂头叹气，“都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奈何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能说。”
“昨天不是说了一宿吗？怎么还没说够，我看那王爷不是个喜欢言语的人，却不想也那么能说。”昨夜之事当时因为人多，所以除了尴尬也没别的想法，如今两个人相处了，陆明轩倒是想起拿来打趣。
昨夜他们两人出去，确实是一夜未归，说好的半夜换守之事也不见白云启或者慕青青回来，有那么一瞬间陆明轩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跟吟墨保证的话说错了，万一他们一事情难自禁，他这样不是坑害了吟墨一片护主的赤诚忠心。
“懒得理你。”听得陆明轩提起，慕青青白了他一眼，不想和他再说下去。就陆明轩那张嘴，说起这个事情，保证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们倒是体贴，为着我们，将木屋让出来，不过说起来，以天为被地为庐，办起事来也别有一番韵味吧？”果然，陆明轩显然不会错过这个调侃她的机会。
“办你个大头鬼，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说起昨晚的事情，慕青青面上一红，转过脸去不理陆明轩。
昨夜他们一夜未归，去也真只是说了一夜的话。白云启对她，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分逾越。也是因着昨夜白云启的嘱咐，慕青青终是明白，白云启不是不想碰她，只是他不能。只要她还是白轩羽的皇后，他便不能做那般有损她名节的事情。白轩羽五年前迎慕青璃为后，让她入主中宫，却一直未与她同寝，至今不曾临幸。慕青璃便这般守着姑娘的身子，做了别人五年的妻子。
偏偏也正是因为这样，只要还是白轩羽的皇后一日，她便须得一直守着这个身子才行。
“若是拒无可拒，以保全性命为重。你须得信我，不管你在哪里，我定是会将你抢回来的。”昨夜他这般对她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淡淡，慕青青却是能从他死死拥住自己的力道里感受到他的绝望。
虽说慕青青真心觉得就算她扒光了往白轩羽怀里送，白轩羽都不会对她有意思，不过白云启这般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震惊。也只是明了了他一番苦心，便也更加舍不得与他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