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慕绍行的话，听得慕青青颇有些云里雾里。他说他要天下太平，自己带着人做的，却是暗中杀人的勾当。她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太平，到底是要白家江山永固，还是战火远离。之前她都觉得，慕绍行虽然还认她这个妹妹，可是一别五年，终与从前不同。如今想想琏月，倒是觉得她有些明白慕绍行所守的所谓的大义。
只是，他若是这般，那么白云启与慕绍远如今在边境策划谋反，他们所到之处，必将一片战火连绵，那么，他们两个人对慕绍行来说，又算什么？守护大义的阻碍？若是这般，她是不是应该将慕绍行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早有防备。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些事情，她知道的不一定比他们多。即便是穿越而来，即便是纵观了古今，慕青青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权谋算计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复杂了。她可以揣测人心，她可以放手一搏。但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心力，揣测后宫诸事大约还是尽在掌握，可是这些以天下做棋盘，以性命搏权势的男人们的心思，她还是有些捉摸不透的。
只是，不管他们所谋之事有多复杂，他们的心思有多难揣摩，若是他们所为，与她没有半分关联便也罢了，若是想要欺她辱她，利用她或是伤害她，即便是猜不透看不出又如何，她依旧会一己之力，让他们有所偿还。
自从知道宋怀璧是慕绍行的人之后，慕青青对他的态度便有些微妙。她不喜欢宋怀璧，当初来信安城看花灯的时候，便觉得他是个喜欢阿谀奉承，媚上讨好的小人而已，如今将他与慕绍行一联系，又觉得他似乎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浮于表面，便又是因为如此，更叫她觉得宋怀璧有些让人害怕。
从信安城出来，宋怀璧骑马随行，加派了人手的同时，还带了许多钱粮，一路分发给逃难的难民，还都只说了是皇后娘娘广施恩德。这慕青青的凤驾还未到邺水城，那百姓的赞颂便已经早早传了回去。
都说皇后娘娘救苦济世，是天上下凡来的活菩萨；都说皇后娘娘英武勇敢，被困敌国也不屈，在瑞王爷的护卫下跋涉回朝，还在边境犒劳将士，大鼓士气；都说皇后娘娘之举，实在是当得下母仪天下四个字，有她作皇后，启元一定繁荣昌盛，战无不胜。
这一连串的好话，有些还是宋怀璧编了叫人去传的。慕青青每日除了赶路之外，便是看着宋怀璧忙进忙出安排打点，只为了替她造势。于是马车还未到邺水城时，慕青青便瞧见了红毯十里，龙袍加身的皇帝亲自来迎，一路百姓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对于宋怀璧此举，慕青青还是颇为满意的，虽说看着来的白轩羽面上没什么好脸色，大抵是被群臣劝谏而来，不过她越得民心，白轩羽便越不敢把她怎么样。
“皇后这一路，实在是辛苦了。”伸手亲自扶她下车，牵着她上了自己的龙辇，隔着锦绣纱幔看着外面来迎的百姓，白轩羽小声说道，声音波澜不惊。
“是臣妾无能，陛下交代的事情都给办砸了，如今能安然回来，全靠陛下皇恩庇佑。”今早启程之时，慕青青早已换上了宋怀璧送来的锦裙，虽不是凤袍，可是三叠锦绣长裙上绣的是百鸟朝凤之景，头上的九凤含珠簪在清冷的晨光下摇曳生辉，十分雍容华贵。彼时坐在白轩羽身旁，慕青青叠着双手放在膝上，一面时不时对路旁的百姓微笑示意，一面从容地回白轩羽的话。
“扶留国一事，是朕太过轻信灵犀和苏倾玉，不怪皇后，倒是朕让皇后身陷险境，实在是不应该。”半月不见，本想着她此番会多狼狈不堪，如今看着她越发端庄沉稳的模样，答起话来越发生硬，白轩羽便觉得有气，不过也只是微笑着拉过慕青青的手，“皇后可怨朕让你以身犯险？”
“臣妾听说，萧妹妹有喜了，臣妾先在这里恭喜陛下得偿多年夙愿。”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白轩羽手中抽了出来，慕青青眼见他们行过长长的街道，前面就是宫门，她终于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陛下与臣妾做了五年夫妻，虽说一直不得圣眷，可是陛下的心思，臣妾多少还是能揣测的。臣妾不会动陛下的孩子，只要臣妾做一日皇后，便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动陛下的孩子，不管是谁怀上的。臣妾一路回来，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陛下此番必然为着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臣妾答应陛下，这段日子，会替陛下安稳后宫，让陛下不必为这后宫诸事分神。”
“这扶留国一行，皇后倒是变得越发让人惊讶了。”慕青青一番话说得白轩羽一顿，默了一默，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这些话，臣妾今日不说，陛下心中不安稳，臣妾心中也不会安稳。”慕青青叹了口气，垂目看着自己的裙摆，“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对陛下来说是一个顾虑，只是陛下，你我相识十余年，便是没有半分爱慕和怜惜，臣妾也是不希望陛下对臣妾生出怀疑和忌惮之意的。此番回来，臣妾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做陛下的皇后罢了。”
“十几日未见，皇后倒还是如从前一般伶牙俐齿，说话越矩。”进得皇城，白轩羽也舒展了身子，虚虚靠在龙辇座椅的靠背上，抬头看着前方巍峨的皇城，“这些话，是白云启教你说的，还是慕绍远，亦或是那个新上任的言官宋怀璧？”
“都是臣妾肺腑之言，”没料想白轩羽会这样问，慕青青抬眼看着他，答得一脸真诚，“人都是会变的，扶留国局势凶险，臣妾如今也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两遭的人了。若是还想最开始那般懵懵懂懂，不知所谓，臣妾不知道还有命活到什么时候？臣妾不是狠心之人，如今这后宫之中，能助陛下护得两个孩子还有怀孕妃嫔的，陛下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人？前朝的事情足够让陛下头疼了，陛下也不想让后宫不宁吧？”
“说到底，你是怕朕废了你这个皇后？若是这般，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哥哥在外作战，你父亲重回朝堂，你如今涉险归来，颇得民心，再加上太后对你的偏袒，即便是朕有心想要废你，也是做不到的。”看着慕青青一脸正色，白轩羽心中却是越发没底了，他是真的越来越搞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从前从冷宫出来，她还会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如今再从扶留国回来，心有所求便都摆出一副理直气壮要与他谈条件的模样。
他恨透了此番自己与她之间的这种关系，偏偏她这一路做得太好，即便是他为帝王之尊，也无法拿她怎样。
“臣妾不是怕陛下废后，如今局势动荡，皇后之位若是再变，无疑是对这前朝后宫雪上加霜。臣妾是要陛下信臣妾一次。”抿了抿唇，慕青青还是大着胆子说道，一路进来，越矩和忤逆的话说了那么多，也不差这最后几句，只是瞧着白轩羽越发难看的脸色，慕青青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信你如何，不信你又如何？朕保你这个后位，你便必须守住后宫安宁，不管是齐芳还是玉儿，若是她们的孩子有半分差池，朕便先拿你这个皇后是问。到时候谋害皇嗣的罪名落下来，纵是有多少个杀不得，废不得，都是不作数的。”
看着因着自己的话变了脸色的慕青青，白轩羽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缓和，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关系，以为自己去了一趟扶留国回来，就能与他讨价还价了？简直是做梦。
“陛下放心吧，臣妾自当尽责。”默了默，慕青青也只得认命地点了点头。是她自己错看白轩羽了，才十多日不见，她倒是忘了这白轩羽对慕家，对慕青璃的厌恶和恨意，本以为这般推诚置腹，他能信她一回，放心对她的戒心和厌恶，却不曾想，他心中早有这般盘算。
不过，知道他的态度也好，至少慕青青现在明白，这段日子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有所缓和的了。她回来，只想要这后位稳固，只想保住自己，白轩羽喜不喜欢她，愿不愿意来这钟秀宫，都不是她要费心去考虑的事情，最好白轩羽如往常一般半分都不愿意踏入这钟秀宫，那她的日子也可安宁些。
“一路奔波，今日皇后便回钟秀宫好生歇息吧，朕前朝事忙，便不来与皇后一起用膳了，朕已经免了诸妃的拜见，明日你再在钟秀宫接见她们便好。”见她垂目有些落寞的模样，白轩羽只觉得心中的欢喜很快便散去了，虽说他与慕青璃之间历来如此，可是此番是不是话说得狠了些？虽然心中有些懊恼，不过面上也不表露，眼看着前面便是钟秀宫了，白轩羽淡声嘱咐道。
“臣妾还要去拜见太后娘娘。”听他这般一说，慕青青抬头看他，有些不相信他的这番安排。
皇后平安回宫，入主中宫，自是要接受诸妃的朝拜的，她先前本就因着这个事情而伤神，这连着几日的奔波，虽说宋怀璧一路照顾周到，可是慕青青也是十分疲累，一想到白轩羽让她躲过了这诸位妃嫔的一一问候，便不由得有几分欢喜。不过，诸位妃嫔的朝拜她今日躲得过，可是那永寿宫，还得去一趟才行。
“朕已经与太后说过了，太后也说你舟车劳顿，明日再过去便好。”白轩羽看了她一眼，可叹她还是知道礼数，“明日下了早朝，朕与你一道过去，今日你便在这钟秀宫中好好休息，若是不听，便是违抗圣旨。”
“……”眼看着说完便下了龙辇，然后折身回来扶她下去的白轩羽，慕青青终也只是道了一声“臣妾遵旨”，由着欣嬷嬷从白轩羽手中接过她的手，拜别了皇帝之后，扶着她往钟秀宫里去。
看着那边拾级而上的人，白轩羽叹了口气，顿了几秒，才又上了龙辇，临行之际，还有些不放心地探出头来吩咐王福：“叫人看好皇后娘娘，莫让她今日往那永寿宫去。”
王福得了令去吩咐，白轩羽这才往昭阳殿去。今日因着皇后回朝，白轩羽一早带着众臣去迎，便免了早朝，可是军机要务还是要处理，如今昭阳殿里怕是已经有几位大臣在等候了。若非如此，他倒是可以即刻就陪着慕青璃去永寿宫。
他不放心慕青璃一人去永寿宫，他知道了慕青璃的身份，虽然还是不明白太后为何这般袒护慕家，不过也算是知道这些年太后对慕青璃的宠爱是为何？只是，如今慕青璃回来了，扶留国与启元开战，慕青璃没能动摇扶留国的朝堂，她的身世，夹在两国之间，便变得有些尴尬，他不让慕青璃一个人去永寿宫，是怕自己不再，太后怪罪慕青璃。他更害怕的是，太后再与慕青璃谋划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如今苏长翎与苏长风回帝都，在他们南下的那一个月里，这太后与前朝的关联越发密切，虽然有些不愿意，不过白轩羽还是有些怀疑如今的苏曼青，心中有所谋划。
对于他这个母后，自小白轩羽便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她。她对诸位帝姬和皇子都很好，尤其是他和一直养在她身边的白云启。她在后宫诸妃面前大气谦和，在先皇面前温婉端庄，实在是个母仪天下的典范。
自她当时皇后到如今位临太后一来，她也只谋求过三件事：苏长翎西荒大将军的职位，慕青璃的皇后之位，还有之后重审慕绍远一案的事情。
前两件事情，是白轩羽初登基时所为，当时白轩羽也只觉得母后这般做，是为了巩固他的帝位，觉得她这般做都是为着自己。可是，自慕绍远一案之后，自从知道她遣两位公主出宫之后，白轩羽总觉得，她这个母后所谋，并非全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当初天下初定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要去皇陵守灵五年，将这江山社稷全数交给他手里，五年皇陵青灯古佛的生活，再回来的时候，却似乎对这前朝后宫了如指掌，不曾离开过一般。从前白轩羽不曾细想，如今看来，却觉得有些后怕。
都说帝王之间没有兄弟亲情，其实，帝王之道，分明就是灭绝一切人性之道。手足兄弟也好，血缘母子也好，如今他白轩羽坐拥天下，花了五年才稳固根基，不管是他的皇弟，还是他的母后，若是他们谁敢阻拦在他与皇位之间，那么他必将神挡杀神，佛当杀佛，无所阻碍，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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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欣嬷嬷领着进了钟秀宫的大殿，便有婢子前来伺候她更衣梳洗，看着身边的人，慕青青有些不解地看向欣嬷嬷：“嬷嬷，怎么不见素衣？”
当初她出宫只带了小满，之后去往扶留更是将小满留在了息风城，回来之后听说当时白轩羽和萧含玉走得匆忙，也没有人记得小满到底有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帝都。如今失了小满，回来不见素衣，慕青青是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宫中有人为难素衣。
“启禀娘娘，如今宝林身在怡春宫，今日她本是想要前来拜见娘娘，奈何陛下有旨意不允任何妃嫔入钟秀宫，她便也只好先回去了。”欣嬷嬷垂目如实禀报，想来先前陛下并未对皇后娘娘提及此事。想想也是，自那日宠幸之后，陛下便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个封了宝林送去怡春宫的素衣。
“宝林？”听得欣嬷嬷的话，慕青青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到底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贵妃娘娘将素衣小主送去了昭阳殿服侍陛下，陛下让小主留宿昭阳殿，第二日便越级封了宝林，赐了怡春宫的偏殿给小主。”虽然知道慕青青此番必定满腹困惑，欣嬷嬷也只是如是回答，皇后娘娘看重素衣，欣嬷嬷一早便是知道的，要说她们是主仆，有时候欣嬷嬷看着更像是情同姐妹，这些事情，还是等素衣亲自来与皇后娘娘解释才好。
“能得圣上眷顾，倒是她的福气，既然今日陛下不让诸妃来这钟秀宫，欣嬷嬷你便带着几个人走一遭吧。去本宫库房中取一段霞光锦，并着几套玉器去怡春宫赏给素衣，顺道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安排不周的地方，替她打点打点，便说是领了本宫的旨意。”
听到是萧含玉的意思，慕青青便也只是点了点头，吩咐道。她了解素衣的性子，也相信她对自己的忠心，不过，她有些不明白萧含玉为何要这般做，素衣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即便是送到了白轩羽身边去，即便是她当上了小主，日后她向着的不也是这个皇后主子吗？
心中有疑惑，不过终也只能等到明日见着了素衣再说。这几日的劳顿，慕青青用过早膳之后，便往内殿休息去了。虽说这皇城中有千般万般不好，不过此时此刻，这里倒真是她唯一能睡个安稳觉的地方。
这边看着慕青青歇下了，欣嬷嬷才取了慕青青吩咐的赏赐，带着几个宫婢往怡春宫去了。她不知道皇后此番这般做的心思是什么，可是她知道此刻的素衣一定是惴惴不安的，她太了解素衣了，这个实心眼的丫头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先前承了宠，她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娘娘回来要如何与她交代，今日更是一大早便来了钟秀宫，说是要在这里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因着白轩羽的旨意而不得见，如今回去大约是更要担心她家皇后娘娘会误会她了。
这皇帝陛下对素衣，似乎也没什么情意，那次侍寝过后，便再也不曾招幸，封了宝林，却连姓都不曾赐过，如今大家见着都只换她小主，却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个新宝林。她日日在那怡春宫中不出来，闲来服侍一下待产的齐芳，剩下的时候便都是在盼着皇后回来。
如今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想来这孩子也终于能安心些，知道她家娘娘没有在怪罪她了吧？
得知欣嬷嬷要过来，素衣早早便等在了怡春宫门外。因着齐芳身子重了常常居在宫中，不喜欢热闹，此番怡春宫里倒是十分安静，欣嬷嬷俯身拜了素衣，还未跪下，便被素衣扶起，看着她身后的各式东西，急急拉着欣嬷嬷往自己的偏殿去，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嬷嬷可瞧见皇后娘娘了？娘娘身子可好，有没有受伤？”
“小主放心吧，娘娘一切安好，只是舟车劳顿，用过早膳之后便歇下了。”本以为素衣会问自己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听得她这般关切，欣嬷嬷只觉得心中一暖，“这些是娘娘嘱咐奴婢给小主送过来的，还让奴婢看看小主这边是否妥帖，帮着小主打点。”
“娘娘没事便好，娘娘每次小憩之后起来都要用些水果，娘娘不喜欢酸的，娘娘喜欢躺在软椅上看书，那边光线暗，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嬷嬷都要记得替娘娘把灯点上。”素衣拉着欣嬷嬷的手，只顾着交代，说着说着，却是眼中打转的泪水没忍住落了下来。
“娘娘此番回来，想必是受了不少的苦，小满姐姐不知道去了哪里，素衣还不能服侍在娘娘身前，实在是……”没说完，便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小主如今是主子了，姐姐这种称呼，可万不能再用在一个奴婢身上。”见她哭，欣嬷嬷叹了口气，取了帕子替她擦泪，嘱咐跟着的人将东西方向，然后吩咐她们回去复命，只自己留下，“奴婢知道小主舍不得皇后娘娘，不过如今你是陛下册封的宝林了，万不可再将自己当做一个奴婢来看。”
“我……我不想当宝林了，我……我可不可以去求皇上，让我再回娘娘身边伺候？”素衣扬起小脸，带着哭腔问道。她是真的不想再住在这怡春宫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