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被新封宝林的时候,另一边慕青青的马车也刚好进了信安城。
因着边境战乱,息风城陷落,一路北上都能见到好多流民北迁,原本富丽的信安城里,如今也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是以,辅一进城,便有卫队开道,要迎慕青青进郡守府。掀开门帘看着骑在马上的宋怀璧时,慕青青顿了一顿,也终是朝吟墨点了点头,随他们进城。
“微臣自请送娘娘回京,今日舟车劳顿,且先在郡守府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启程。”郡守府门前,宋怀璧亲自扶慕青青下马车,在看到她身后出来的陆明轩时,脸上也没多少意外,只做没看到一般,一边侍奉慕青青往里走,一面禀报。
“如今这城中多灾民,正是需要大人管理的时候,怎敢再劳烦大人送本宫回去?有吟墨和这一队骑兵便好,无需大人随行。”一路上看多了难民,慕青青也知道如今时局不好,实在不该这般兴师动众。何况虽然相处时日不多,慕青青却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宋大人。
“这信安城中只有新官上任管理,微臣已经交接安排妥当。此番北上,一来是护送娘娘,二来也是微臣要去帝都任职的。”穿过九曲回廊,如今正值冬日,廊外红梅迎风而开,一行人却也没有赏花的兴致。
“如此说来,还要恭喜大人高升了。”听得此语,慕青青也只是笑道。她一向不理会朝政之事,也对这个人去京中任什么官职不感兴趣。
“微臣此番能去帝都,还要多亏了慕大人,他带兵南下,奔赴战场,才有了让微臣能去补上的空缺。”宋怀璧显然不想就此打住话题,拢着袖子淡淡道,“如今终于可以日日得见圣颜,微臣实在是喜不自胜。”
“是任职御史台?”慕青青微微一愣,侧头看了一眼宋怀璧,不知道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起这些,不过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御史台言官一职虽然职位不高,却是辅佐陛下的肱骨,出言纳谏,宋大人任重而道远啊。”
“想当年微臣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每日在信安城中为人代写书信讨口饭吃,幸得慕大公子救济和点拨,才有了今日之成就,说起来,慕家对怀璧有大恩,怀璧先在这里叩谢娘娘了。”众人穿过了回廊,正往后院的正厅走,眼看着还有几步便要进门了,这宋怀璧却是顿住了步子,拱手俯身,朝着慕青青直直地拜了下去。
他说拜就拜,慕青青猛地收住步子才不至于撞上他:“都是哥哥们的功劳,宋大人无需拜谢本宫。”见他迟迟不肯起来,还伸手去将他虚扶了一把。
起身之后,宋怀璧也只是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之后便引着众人入正厅用膳,安排了住所之后,推辞说是要去巡查城中难民的情况,便也告退了。
宋怀璧前脚刚走,慕青青的房门便被陆明轩推开,却是见他来告别的。
“何须这般急,如今路上不太平,你不如与我一起先进了帝都再说。到时候你与吟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见着陆明轩一副收拾妥当的模样,慕青青嘴上虽然劝,却也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你是皇后,我不过是一个平民,若再随行,实在是不妥。何况,此去帝都,我路上还有些事情须做安排,等我到了帝都,自会与你联系。”陆明轩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和一枚竹哨,递给慕青青,“这是我从顾鸢时那里拿的连心蛊,等我到了帝都,毁了我手上这一只,你这只便会有所感应,这枚竹哨可唤我养的信鸽,到时候,你我可用信鸽传递消息。”
见慕青青没有伸手去接,陆明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之前要我带信去丞相府,可是,慕家的人终究也是外人,即便是你那个王爷那里,我也是放心不过的,还是用这个稳妥些。”
“我明白的,你一路小心。”见他这般,慕青青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收好。
“我知道太液池的事情,你心中多少还有疑虑,不管我出于何种原因,伤害了你便是我的不对,不过你也要知道,此番北上去帝都,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想要护你周全,这一点你一定要信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与我说。”准备折身离去,却也终究是有些不舍,陆明轩垂目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子,虽说他确实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她,不过此番北上是真的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他不想让她回去,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为着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拂和信任,他也决计不会再做半点伤害她的事情。
“我知道的,此去帝都,你便也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你……”慕青青倒是难得见他这般认真,也只是点了点头,余光瞟过斜上方的屋梁时,突然顿住了话头,“你一路多加珍重,我在帝都等你。”言罢,也不欲让陆明轩多留,只是起身送他,直到看着他出了郡守府的门,消失在夜色初上的长街上,才松了口气一般,折身往回走。
再推开门的时候,那刚刚坐在梁上的人,此刻已经斜靠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一手把玩着茶桌上的一个青瓷茶杯,慕青青进来的时候,头也不抬:“比我预计的时间晚了许久,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
“那柄弱水匕,为什么要给我?”慕青青却是答非所问,坐到离他不愿的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余温未散的茶,捧在手里暖手,也不喝。
“给你防身用的,你怎么知道是弱水匕?”听得“弱水匕”三个字,颇有几分懒散的慕绍行终于直起了身子,眉头微微皱起,“你去过烨火教了?如今匕首何在?”
“我不知道,大约合着墨渊一起,葬在圣湖底了吧。”对于慕绍行的反应,慕青青也只是撇了撇嘴,淡淡回答。她不信慕绍行给她那匕首,真的只是为了让她防身,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的,“大哥这次前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是来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宫?”见慕青青的反应,慕绍行微微一愣,也还是开口回答。他知道接下来帝都甚至整个启元都不会太平。边境的战事是摆在明面上的斗争,苏家与天网,此番却也有帐要结算,苏长翎从西荒回来,意味着苏长风不久也会来帝都,如今朝内朝外的争端一触即发。虽然他已经当慕绍行五年前便死了,可是眼前的人毕竟是他的妹妹,临到了,他还是有些不忍让她卷入争端。
“你若不想回去,我这便命人送你离开,南疆战乱,东海和塞北都还太平,我在这两处都有人,想去哪里,都可以。”见她抿唇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便继续开口,“这边我也会安排好,之后你可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大哥,为何要与我说这些?”等慕绍行说完,慕青青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片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的男子,有些不敢相信他此番说的话。
“五年不见,你我身份虽然都早已不同,可是你毕竟是我妹妹,我不想看着你的一生就这么毁在那座高墙里。”慕绍行叹了口气,剩下一句,他没有说。他总觉得,明争也好,暗斗也罢,江山权位,那是男人的战场,实在是没必要将一个女人牵扯其中,当初他一招棋错,生生看着慕青璃断送了自己的幸福,如今虽然做起了有些废周折,可是,他还是想再给慕青璃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哥的好意,阿璃心领了。只是,那帝都那皇城,阿璃必须回。”看了慕绍行片刻,慕青青虽然想不明白此番他这些话的意思,不过还是拒绝了,“我的父亲在那里,我的家在那里,我的朋友也在那里。此番扶留国一行,我知道了太多事情,也明白了许多,以大哥之力,定是能许我一世太平。可是,我是慕家的女儿,慕家是我的全部,若是舍弃了这些,便是苟活一世,阿璃也不会心安。大哥早在五年前便舍弃了这一切,如今再回来,不也是割不断与阿璃的血脉亲情?”
“我给过你机会,也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一入帝都,我便再无法护你周全,不管你如今是和立场,切记一切小心为上。”对于慕青青这一番话,慕绍行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太师椅上起身,准备离去,“宋怀璧是我的人,若是有事,可找他替你参谋。”
“大哥,你此番,到底所谋何事?”眼看着慕绍行就要踏出房门,慕青青突然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这些时日来,慕绍行的举动实在是让慕青青意外。本以为这样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却见着听到这话,慕绍行顿住了步子。
“你在烨火教,可见着琏月了?”慕绍行没有转身,低低问了一句,却似乎也并没有等她回答,“我们所谋之事,与琏月所为,其实是一样的。”
“他求烨火长固,我们只求,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