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泌心里也清楚,陇右、河西两镇精兵已全部内调,边防空虚,此时若要加强两镇的边备实属不可行。唐肃宗此时的心思也只在如何平定安史之乱、收复两京方面,至于如何派良将赴两镇招募边兵戍边,也实在不在他考虑之列。至于到底如何才能加强边备,李泌是有他一套主张和办法的,只能在以后的政治生活中视情况而定,他太希望能实现自己富国强兵的政治抱负了!李泌要唐肃宗召回郭子仪是因为,一则朝廷既以他为首辅,就不可置之高阁,朝中大事不可不让其与闻;二则郭子仪是当今天下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谙熟兵机,威震中原,在处置唐与回纥、吐蕃的关系中有其独特的作用,可遏制尚结赞以武力所威吓;三则他忠于国事,遇事沉稳,颇得朝内外之信任,和自己往往心息相通。
石沟驿在灵武南百十里处,陈振国打马两个时辰就到,他向郭子仪宣了唐肃宗召他回行在的口谕。郭子仪就传老将军浑释之进帐,将军中印令交他执掌,浑释之却不接。他施礼说:“行在距此不远,陛下召丞相回行在并不久停。蒙丞相不弃,军中细末之事末将自可当之,军中大事必报丞相处置,信印末将实不敢接。”郭子仪叹道:“老将军真乃忠义之人,但军中不可一日无令,如老将军没有印信,何以号令将士?下官既以将士交付老将军,暂代下官执掌印信又有何不可?”说着,就不容浑释之推辞,将军把信印交给他,出营上马同陈振国一同回灵武。到天晚进城,他想到元帅府先拜见广平王和李泌,但宫门已闭,只得暂回丞相府歇息,留待第二天再说。
前已叙及,元帅府就设在行在,和唐肃宗的寝宫只有一墙之隔,有门和寝宫相通。因此,唐肃宗就把宫门锁钥全部交由李泌掌管,这又使李辅国心中极为不满,他以为自己既为副侍谋军国、元帅府副行军长史,又是实际上的行在大内总管,宫中锁钥理应由自己掌管,而李亨却交李泌去管,这说明在唐肃宗心目中,李泌远远重于自己。李辅国本就嫉妒心特强,至此却由妒转恨,他就得空在唐肃宗、张良娣面前说李泌的坏话,以图赶走李泌。其实,唐肃宗交李泌掌锁钥,倒不是因李泌和李辅国孰轻孰重,而是因元帅府就设在行在,常有军国大事,李亨要和李泌商议,由他掌管宫中锁钥,遇事进出方便。再者,也因李泌并无家小,他独自一人成天住在元帅府,并不独自出外,所以唐肃宗要想找他,随时都可找到。
李辅国对自己的嫉妒心理,凭李泌的聪明睿智,不可能不有所察觉。但李辅国见到他,表面上似比先前更加亲热,不笑不开口说话。即便要说什么事,也总是先嘘寒问暖,大加恭维一番,直使李泌身上起鸡皮疙瘩。既便这样,李泌仍泰然处之,他在元帅府成天忙碌不停。本来,他和李俶有约,二人中每天有一人夜间在元帅府值宿。但李泌因自己无家无业,吃宿都在元帅府,这里也成了他的家。所以他每天都让李俶回宫陪吴妃去住,自己一人独宿元帅府。郭子仪回灵武的这一天晚,他早早就送李俶回宫,自己要将宫门锁闭,李俶笑道:“还不到起更时分,本王也没有这么早就睡之理。再说,灵武太平已久,并无不安生之事,先生何故这么早就锁闭宫门?”李泌笑答:“陛下既将行在锁钥交山人来管,我不可不倾心尽力,还是谨慎为好!”实际上,李泌已考虑到郭子仪如当天回城,可能要连夜到元帅府来,他为避免说他私下和军中交结,所以独自并不出府,以免给别人以口实。这天要早锁宫门,正是这个原因,这确是他谨慎之处。
再说,李俶和仆固怀恩奉命于中书省宴请移地健和尚结赞时,酒瓶一打开,醇香扑鼻,移、尚二人惊问:“这是什么酒,醇香异常?”李俶笑说道:“此酒是灵武特产,叫羊羔酒,又称羔儿酒,是酒中上品。”酒入杯中,他二人看酒色晶莹剔透,就相让一番,端起来品尝,赞不绝口。移地健说:“昔日,西域的葡萄酒传入汉家,被视为珍馐美味。今尝此酒,香甜可口,回味绵长,正如传说中的仙醪琼浆,不知怎样酿造?”仆固怀恩接答:“其实其酿造法我等也不清楚,据说用羊羔肉、糯米与白面同酿,十日熟。此酒色泽莹晶,确不愧为酒中上品,其他处并不见有此酒。”酒席间,尚结赞因自有心思,故作矜持,并不多言,而移地健却大谈西域风情和来灵武的一路见闻。他和仆固怀恩开怀大啖豪饮,很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酒酣耳热之时,移地健问起仆固怀恩的家事,当说到其大女儿仆固芳时,李俶从旁说道:“仆固小姐可谓文武全才,实属女中豪杰。”移地健听到此,先是一愣,接着似有所思,欲言又止。看看天色渐晚,主宾尽欢而散,李俶令仆固怀恩送移地健和尚结赞回宾馆。
第二天上朝时,郭子仪朝见毕奏道:“臣本一介武夫,提兵布阵,临机决战,臣义不容辞。朝内外大事一决于侍谋军国及诸位肱股大臣,陛下召臣回来,实无大用。”李泌出班奏道:“丞相此言差矣!自天宝年间,朝廷改右丞为上、左丞为下,令总领百官,其属有六尚书,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凡庶务,皆会而决之。今左丞相李光弼远在太原,右丞留在朝中,当掌统纲纪庶务。现回纥、吐蕃遣使贺朝,怎不可由丞相决断朝中礼仪。”唐肃宗接说:“先生言之有理,丞相不必自谦!”就令李泌助郭子仪拟答两国国书,李泌因岑参掌参议表章,就建议由岑参草诏国书,郭子仪自然同意。
岑参当即拟就呈上,李、郭二人共阅,只见册封葛勒可汗的《册文》写道:“回纥欲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求之今古,所未闻也。北土不宁,有唐封而固之;中原多难,可汗义而赴之。回纥可汗,特禀英姿,挺生奇谋,言以忠信,行表温良,才为万人之敌,位列诸蕃之长。属凶丑乱常,中原未靖,以可汗有兄弟之约,与国家欲兴父子之军,奋其智谋,讨彼凶逆,一鼓作气,万里摧锋,不数旬间,两京克定。力拔山岳,精贯风云,蒙犯不以辞劳苦,急难无以逾其分。固可悬之日月,传之子孙,岂惟裂土之封,誓河之赏而已矣!夫位之崇者,司空第一;名之大者,封王最高。可司空、仍封忠义王,每载送绢二万匹至朔方军,宜使受领。
赞曰:“土德初隆,比屋可封。朝纲中否,边郡兴戎。安史乱国,回纥恃功。恃功伊何?咸议姑息。民不聊生,国殚其力。华夷有截,盛衰如织。彼既长恶,我乃修德,疽疥之义,百代可则。”答吐蕃制曰:“天子初即位,吐蕃赞普欲展忠心,当勒兵以赴国除讨群丑。圣人布化,用百姓为心;王者垂仁,以八荒无外。故能光宇遐迩,裁成物品。由是隆周理历,恢柔远之图;强汉乘时,建和亲之议。斯盖宇长策,经邦茂范。朕受命上灵,克复洪业,庶几前烈,永致和平。猜蕃,僻在西服,皇运之始,早申朝贡。太宗文武皇帝德侔覆载,情深亿兆,思偃兵甲,遂致姻好,数十年间,一方清净。自文成公主化往,其国多因变革。我之边隅,亟兴师旅,彼之蕃落,颇闻雕弊。顷者赞普及酋长等,屡披诚款,积有岁时,思托旧亲,请崇新好。金城公主,乃中宗圣昭皇帝之少女,岂不钟念?但为人父母,志息黎元,若允乃诚祈,更敦和好,则边土宁晏,兵役服息。遂割深慈,为国大计,筑其外馆,聿膺嘉礼。外甥赞普于天宝十四年(754年)即位新立不久,即遇中土群丑犯阙,赞普欲兴义军,助舅朝靖彼叛逆,仍和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赞普既依旧好,弗先违誓师,朕何不继二百年之盟好!”
盟曰:“唐有天下,恢奄禹迹,舟车所至,莫不率俾。以累圣重光,历年惟永;彰王者之丕业,被海之声教。与吐蕃赞普,代为婚姻,因结邦好,安危同体,甥舅之国,旧好永固。”
李泌、郭子仪看罢,点头赞道:“果能尽我朝礼数。”就入宫奏知唐肃宗,以国书之制而成。又一日上朝,即召移地健、尚结赞上殿,发付国书。唐肃宗听仆固怀恩说两与国公使对灵武羊羔酒赞不绝口,就诏令:“赏赐回纥、吐蕃羊羔酒各五百瓶、杂色彩帛各五百匹。”又说:“国事维艰,尔等勿嫌赏赐太薄,待平定贼寇日,当另加厚赏。”移地健、尚结赞口称“不敢”,当即谢恩。唐肃宗又说:“朕应回纥所请,准于灵武开和市,回纥可以马匹与我交换绢帛,比价为每匹马换绢二十至三十匹为宜。”移地健大喜,当廷舞蹈拜谢,然后和尚结赞出朝回汗国去了。自此,就于灵武开了唐同回纥和市的先例,羊羔酒也被列为宫中、朝中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