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一直跟着我们到明山精神病院,方明山家的房子已经被用来做临时指挥部,这里十分忙碌,病人都被一车一车的拉走,据说是要送到公立医院,并且警方在联系家人。
“这里房子会拆吗?”方浩问道。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四周都有警察把守,县局的人大概是认识我,才将我们放行,门卫室改成了接待室,专门接待来采访的记者,有专门的发言人。
“老顾,知道这里是谁负责吗?”
“不知道,很多部门一起协同合作,不过主管的是新上任的县长,据说是省里特派的。”老顾说道。
我们走到长泽正雄的办公楼门口,电梯已经修好了,从里面出来一行人,都戴着工程帽,为首的人年纪不大,估计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然后问:“你是高朗吗?”
“对!”我点头道。
他笑着走过来,跟我握手,“你好,我是新上任的县长刘正荣,欢迎来指导工作。”
“我不是来指导工作的,就是来看看。”
“要不我带你下去看看吧,下面正在动工清理。”
“不用了,之前下去过两次,有心理阴影。”
“那我们去指挥部坐着聊聊。”
我本来不想去,但是他好像很热情,我也不好拒绝,便坐着他的车一起去了方明山家,房子里面的豪华家具全部拆除了,变成了办公场所,据说这些工作人员现在都在镇上住。我想这里发生如此多的命案,这些教授专家也没人敢住这里。
“听说你最近要去日本。”刘正荣问道。
“是的。”
我说完掏出一支烟,他点点头,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烟灰缸给我。
“之后呢?”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之后准备干什么?我听解局说你不打算复职了。”
“嗯,想休息下。”
“给你找个活儿,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什么活儿?”
“如果你们去日本官司顺利,这里明年夏天就会开放,但是这些文物都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们除了先进的安保设备,还需要优秀的保安人员。你是这件案子的功臣,尽职尽责,所以我想聘你为保安队长。”
“这个……我可能要考虑一下。”我说道。
“嗯,好的,年底答复我,如果可以,就要送你去做培训。工资的话肯定比你当警察要高很多。”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虽然保安是我之后的选择之一,但回到这里工作,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方浩坐在一边,大概是憋坏了,连忙笑着问:“县长,请问这里招保安吗?”
“招啊,需要二十个经过专业培训的保安。”
“我之前做过警察,就是跟着我们高所长,所以应该还够格。”
“没问题,到时候你们一起过来,待遇从优。”
“好嘞!”方浩答应得很积极,我闻到一股马屁的味道。
“刘县长,我们还有点事,你先忙,告辞了。”我站起来说道。
他送我们到门口,老顾将车开过来,方浩坐在车上,心情很不错,一路上哼着小曲。
“再哼你就下去,我们这是去祭奠齐峰,不是去KTV。”我说道。
他连忙闭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哥,你真不去做保安啊,看县长的意思是,你去了我才有机会。”
“到时候看吧!”
“你应该打听下工资。”
“闭嘴!”
我们到了齐峰家的山脚下,他家老房子已经全部倒掉了,这里的十来户人家大门紧闭,都已经搬走了,老顾跟齐峰并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一次,也想跟着去,我们三人便一起上了山。
坟头的草又长起来了,他妻女的尸体估计是找不到了。坟头有一炷香,时间看上去很久了,应该是我上次来的时候烧的。
“这坟应该修修,不然过段时间就不好找了。”方浩说。
“下次吧!这次没带工具。”
我们坐在齐峰坟前抽烟,女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摄影师还将摄像机都扛上来了,在拿偷拍着。
“上坟都拍啊?”方浩问道。
“随他们去吧,我们回去。”
我们什么都没带,很快就从山上下来直接开车走了。我的破捷达被县局修好了,新任的局长是解局的得力干将,我跟他打了招呼便直接去了市里。
我让方浩跟着老顾先回去,我要去看看江叔叔。江叔叔听说我要去,很是开心,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只是年纪大了,依然不能走路。我推着他沿着疗养院的水泥路一直走到山脚下。
“方思睿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没有吧,不过种种迹象显示,她应该还活着。”
“你是不是在安慰我,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没有,只是我的怀疑而已,暂时还没找到证据,这次去日本看会不会有什么新线索。”
“小高,到了我这个年纪,这个状况,对生活的得失已经看淡了,最终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你来看我很开心,但不要把梓童的事再放在心上了,好好活下去。”
“嗯,放心,我知道的。”
晚上陪江叔叔吃饭,食堂送了几样小菜,本来他是绝对不能喝酒的,但是他说想喝两口,对于死亡他早就不担心了,无奈我便去外面买了二两白酒,一人喝了几口。江叔叔吃完便想睡觉,我替他洗完脚,将他抱上床,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回到家里,方浩的呼噜声震天响,我却没有一丝睡意,坐在阳台上,看着灯火通明的马路抽烟,鼻子已经恢复了很多,但医生千叮万嘱不要抽烟喝酒,今儿都做了。
解局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东西收拾下,三天后去日本。我拿着手机,拨通了长泽直纪在日本的号码,但一直无人接听,我想她已经没法跟外界联系了。
三天后,解局跟司机一起停在楼下,这次日本之行,他也跟着去,机票早就帮我买好了。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一个专家团队教我如何跟长泽直纪交流,以让她改变主意,出庭作证,或者能指出古墓文物的藏匿处。他们无非就是告诉我,长泽直纪坦白会获得较轻的刑罚,甚至我们可以不告她,但如果她抵抗,可能会被判终身监禁。
“如果这么简单,你们干嘛不自己去谈?”我没好气地反问道。
领队的看了看解局,解局看了看我,“让他休息下吧,他知道该怎么说。”解局说道。
到了日本,我们被日本警方安排到一家酒店休息。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好久不见,有点紧张,还是不知道下午见面,该聊些什么。
12点多的时候,我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通知,平均十分钟我就要看一次手表。直到下午两点多,解局才打电话通知我下楼。
一辆黑色丰田凯美瑞停在酒店门口,副驾驶坐的是一个小个子女人,穿着黑色套装,给人一种职业干练的感觉,她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向我问好,我冲她点点头。车子一直开向郊区,司机是日本警方的人,女人是翻译,跟解局一起坐在我旁边的中年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是负责这次国际官司的王组长,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我想他的级别要比解局高。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一座别墅前,这里是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四周都有警察把守。看来日本警方还是蛮配合。
“你去吧!”解局说道。
翻译下去跟守在门口的两个警卫打了招呼,她便站在一边看着我,我推开门看了看楼上,一扇窗户是开着的,但是没有人,山上的威风吹着银灰色窗帘,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站在门口抽了一支,解局一直坐在后座,没有吱声。
抽完烟,我慢慢的走向房子,每一步都很沉重,我如何说服一个父兄因自己而死亡的女人?在亲情面前,正义算个屁。
我在门口拖了鞋子,里面全是木地板,干净整洁。客厅和厨房都没人,倒是客厅电视柜旁边一张巨大的照片吸引了我,上面有长泽正雄,长泽一郎,还有长泽直纪,总共有十几号人,我想这是他们的全家福。
我从楼梯上去,房子里面十分安静,二楼有四间卧室,门都是开着的,但我不知道她在哪个房间。
“我在这里。”长泽直纪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咽了咽口水,竟然紧张起来。我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又拿下来。挪动沉重的脚步,走到房间里,长泽直纪靠在榻榻米上看书,表情平静,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圈,之前她脸上还有点肉肉的。
“坐吧!”她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
我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她静静看着书。我们沉默了良久,我才说:“对不起!”
她伸出右手,摸了摸额头,皱了皱眉头,然后放下书,坐起来看着我,“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吗?”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两人相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