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楼阙,高处不胜寒冷;白云苍狗,人间几度春秋。冗长的甬道从宫门口一直延伸到飞檐如画的宫殿,汉白玉的石阶堆砌出了九层之台,可是,那些曾经在一次次的宫斗中抛洒于洁白的石阶上的鲜血经过时间的流逝,已经沉淀在了泛黄的史册中,逐渐被人遗忘。金碧辉煌的楼阁见证了那些阴暗的潮涌,目睹了那些腥风血雨,却美丽如旧。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些已经被洗涤的过往就这样被风沙掩埋,可还会有揭开的一日?
明懿宫,历代皇后的寝宫,华美无双,本应处处透露着仁德的皇后风仪的宫殿此时却湮灭于缠绵馥郁的馨香中,沉沦于昼日的调情暧昧中,宫人一个个被调教得视而不见那位女主人的风流韵事。
红烛暖帐中,柔若无骨的女子倚在精瘦的男子身旁,一只细嫩的小手还在男子的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点划划,弄得男人深吸一口气抓住作乱的小手,然后放在唇边细细亲吻。
明婳媚眼一个秋波送去,满含嗔怒,而后抽出自己的手,道:“你不是说快到时候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嬴谡安抚一笑,“别急啊,这些也说不准,当初只能预测个大概罢了,你若想知道,不妨现在过去看看。”话音刚落,便见宫外忽然一道闪电出现在天际,照亮了屋内,而后一道响彻天际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怒极的野兽在咆哮着,怒吼着。
两人只觉得心中一紧,嬴谡拥了拥身边的女子,道:“时候到了,多年的沉积终于在这一刻完成了,也罢,你起身着装吧。”
大雨来得如此突然,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嬴谡看着面前的女子已经穿戴好,姣好的面容衬着华丽的服饰,就如同他初见她时的模样,美丽惑人,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中。他们的计划终于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今夜,注定举国哀丧。
长长的闪电划亮了宫人惊恐的面容,金子跌跌撞撞地奔进明懿宫,嚎啕大哭,其声之悲令闻着心伤,听者泪流。他全身淋湿,肥胖的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悲伤的泪水,他面朝明懿宫,跪地哀呼:“娘娘!娘娘!陛下,陛下薨了……”又是一道雷声遮住了他的话语,大雨哗哗啦啦地倾泻而下,一瞬间,整个皇宫陷入了沉重的悲伤哀悼之中。
明懿宫门大开,风雨扫了进来,恍惚中,金子看到了那位他尊崇的皇后娘娘已经整理好了着装,画着依旧明艳动人的精致妆容,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隐隐约约中,他看见他的皇后娘娘如同往日一样,优雅而又高贵地站起身,艳丽逼人的脸上似乎还带些温柔的微笑,只听在轰隆的雷声中,她幽幽道:“哭什么?哀家现在要过去,还不过来扶着?”
金子愣怔住,而后似乎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水,恭敬地来到明婳的身旁,接过宫婢递过来的雨伞,道:“娘娘,雨大路滑,您小心着,奴才给您撑伞。”
一路上,穿过九曲十廊,来到皇帝的寝宫龙乾宫,只见宫中所有妃嫔、公主,宫外所有大臣、皇子都已经跪了一大片,原本豪华气派的宫殿此时仿佛人间炼狱,只听所有人都在痛苦哀嚎着,哭声震彻天际,与轰隆的雷声交织成了黑暗雨夜的丧曲。
明婳缓缓走到安肃的床边,只见床边还跪着一位老宫人,此时,他默然看着龙床上的安肃,空洞的眼中一滴泪也没有流下,只是毫无生机地望着,仿佛老了数十岁,连明婳走近也没有反应。明婳嫌恶地看了一眼龙床上双眸紧闭,面色青紫的安肃,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御医沉声问道:“可知道陛下是如何薨了的?”
御医颤着声音恭敬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陛下是因国事宵衣旰食,劳累过度,猝然而薨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明婳心中又是满意,又是嘲讽,满意的是这个御医还算识相,嘲讽的是这个死因对于这个昏聩的皇帝来说还真是可笑之极!
“传本宫懿旨:睿英帝因国事殚精竭虑,心力衰竭,猝然薨逝,帝位悬空,朝纲大乱,暂由国师代理朝政,待新帝登基再做决议。另,国丧七日,举国哀悼,睿英帝葬于皇家陵园,着后宫所有贵妃以下妃嫔守灵三年,皇子、公主、其余妃嫔服丧三月。钦此。”
明婳话音刚落,便听底下一干臣子伏地遵旨,妃嫔默然流泪,公主漠然低首,皇子流着泪的眼中不时闪过一丝野心,没人发现原本睁着空洞眼睛的付光猛然瞪大了双眸,扑向明婳,口中大呼:“妖妇!你这个妖妇!我要杀了你!是你,是你!你害了……”声音戛然而止,只见明婳身前站着一个人,那是国师嬴谡。
嬴谡阴沉一笑,一只手紧紧掐住付光的脖颈,慢慢收紧,阴冷道:“陛下待你恩重如山,既然你如此念念不忘,不如,陪葬如何?”
付光瞪大着不甘愿的眼睛,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双手紧紧攥着国师嬴谡的手,却怎么也拿不下来,指甲深深刻入嬴谡的手臂内,那是他死前的怨恨,他要在这个妖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就算化成鬼,他也要来为陛下报仇!
眸中的生机慢慢消逝,最终,付光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睁着不甘的眼睛,离开了这个人世,带着满心的怨恨,最后一口心头之血一下子喷薄出来,洒了嬴谡满脸。
龙乾宫内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切,看着那位淡定的国师阴森森地将付光的尸体无情地抛弃在宫外,任雨水冲刷,那死不瞑目的面容在一道道闪电下狰狞着,令人感到极为惊悚可怖。宫内的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知情的不禁庆幸自己的识时务,不清楚的此时也算是看出来了,根据方才皇后的从容不迫与国师的果断狠绝,他们终于认识到,原来,这个皇宫早已经易主了。只可惜,睿英帝尸骨未寒,皇后与国师便如此目无法纪,祸乱朝纲,恐怕睿英帝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罢。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翌日,天气陡晴,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可是,皇宫中的噩耗令整个濮溪城都笼罩在一层层的乌云之下,酒肆茶楼中,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睿英帝的死因,以及新帝的人选。而权臣们也在衡量着各个皇子的势力,计算着要拥立谁为皇帝。
皇帝薨,内乱起,外患将至。睿英帝的尸体还未下葬,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皇后与国师一派倒显得格外安静,似乎极为自信那个龙椅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各个皇子的势力也渐渐在皇城中浮出水面,各派暗争不断,而其他周边国家则是作壁上观,企图坐收渔翁之利。
兰禛这几日悠闲自在得很,皇帝安肃薨逝,一时间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倒是没人有时间在意她的存在了。明婳与嬴谡虽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得很,但是,随着各派势力的涌现,他们也都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打击,当然其中最厉害的当属安辕的势力。
安辕的势力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庞大,在不断的争斗中,许多皇子都已经黯然退出,或死或伤,而只有安辕一派似乎还有余力与其他势力斗争。
初夏的景象如此美好,却没人能够欣赏,真是可惜。她躺在琉璃瓦上,闭上双眸,静静地聆听着周围的世界。想起那日街市上的暗袭,她不禁勾唇笑了笑。在他们的逼供下,那些死士自然吐露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是,如何才能扳倒皇后一派还需要谨慎计划。
“诶,你听说了没有?”不远处,一个宫婢悄悄对另外一个宫婢说道。
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喜欢乱嚼舌根的人了,虽然她们的声音很小,可是自己的听觉实在是很好,也罢,在无聊的皇宫生活中添加一些有趣的事情也还可以。
“什么呀?我还有事呢,晚些再说吧。”
“别急呀”,那位宫婢小心地将另外一名宫婢拉入一座假山,继续道,“你是不是要去皇陵送贡品啊?”
“是啊,怎么了?”
“实话跟你说吧,我昨儿个也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耽误了时辰我可就完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皇陵里看到了什么?”
“你,你看到了什么?”见对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这位宫婢的语气也开始结巴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向假山外面看了看,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就在我放置贡品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黑影在我身旁一闪而过,然后我只觉得全身发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东西?”
“啊——你可别吓我!作死!我还要过去呢,你怎么不晚点告诉我,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这不是让你小心点嘛……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嬷嬷还有事情让我做呢。”
兰禛冷笑一声,这个皇宫比她想象的得还要肮脏丑陋,不仅那些上位者争权夺利,连这些最底层的都要勾心斗角,也是,谁不喜欢更高的权势?
眼前突然有些阴影,阳光被人挡住了,她闭着眼睛戏谑问道:“怎么,谈妥了?”
来人轻笑一声,声音极为好听,带些微的磁性,道:“你觉得他会轻易答应,又或者,你又如何知晓他一定会有绝命蛊的解药?”言罢,在她的身边躺下,带些清新的草木气息。
兰禛微微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道:“说吧,他有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