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丁小卫觉得应该把自己的为难向胡艳艳诉说，告诉她刚才马跃进的决定。还在等自己车的时候，他就第一个打了胡艳艳的手机，说：“艳艳，”他好几次这么叫胡艳艳了，觉得这样更像表兄妹，他说，“艳艳，你那解说员做到头了。”胡艳艳在手机里拉着哭腔说：“表哥你是什么意思，我才刚做上点头绪，你就变卦了？”“不是我变卦，是市长要把大道汽车工业城挪到市开发区去办。”“那才正好啊，我跟到市区，省得到时求哥拜姐地往市区调啊！”胡艳艳喜出望外。可丁小卫误笑不得说：“市里哪有你的份哟。”“那怎么办？表哥，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丁小卫笑笑：“我爱莫能助了，马市长铁了心要把大道汽车工业城挪市区去，我有什么办法。你先别声张，我马上回去再想办法。”回到乡里，车还没进大门，乡里几乎全员出动，围在大门口等着丁小卫回来。大家一个个怒目圆睁，摩拳擦掌，议论纷纷。丁小卫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以为政变了呢，下车看到乡长就招招手，乡长跑过来。丁小卫问：“怎么回事？”乡长说：“大家听说市里要夺走大道汽车，都火了，大家要讨个说法。”“谁说的？”丁小卫举目四顾，像要揪出元凶就地正法似的，眼珠子快蹦出眼眶了。
他看到胡艳艳在人群里直直地看着他。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到胡艳艳身上。胡艳艳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我说的，表哥，要处分就处分我吧，大不了回私立中学教书。我看大家闹得在理，马市长就是亲娘老子，他也不能夺人所爱，欺人太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搅和，还不快滚！”丁小卫愤怒得像狮吼，眼睛顿时充血，红红的像刚洗完澡出来一样。这话对胡艳艳本来就强的自尊心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她没想到丁小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歇斯底里地斥责她，作为一个刚到乡里上班的女孩子，这个打击太大了。胡艳艳无法承受，眼泪夺眶而出，“哇——”扭头跑出院子。乡长劝丁小卫不要发火，其实胡艳艳也是为湖滨乡好：“当时她向我报告，我一听气得不得了，虽说锅里有了碗里才有，可要是我们自己的小锅里有不是更好吗。等到大锅里，全市几十个乡镇，一碗能分几勺啊。”丁小卫跟乡长简单商量了几句，乡长就高声通知两套班子到会议室开会，其他人各忙各的去。两套班子领导会上，丁小卫传达了马跃进的指示，有人和他一样想不通，意气用事，大骂市里是大狗日小狗，硬掐的，连一点道理都不讲。有人提出，市里拿去大道汽车可以，但大道汽车形成的税收全归湖滨乡使用。还有人提出，就是不给市里，看他们能怎么着，大不了摘乌纱帽，有他妈汽车工业城守着，要他妈这乌纱帽有啥意思。丁小卫听不下一些人的无政府主义，当时就拍桌子，慷慨悲壮地说：“放弃是为了获得更多，谁也不准发牢骚说怪话，你们以为我会讨好马市长，把到嘴的肉送给人家？我也是迫不得已呀！”乡长动员大家开动机器，想出一条两全之策。胳膊拧不过大腿，大道汽车工业城挪市区去看来是大势所趋，市区的确条件比湖滨乡好，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不是人心所向，现在就是要以此为砝码，向马市长讨价还价。于是，大家热烈的讨论开了。
最后，还是由丁小卫总结一下大家的意见，同时，结合自己的思考，他说：“虽然大道汽车工业城八字没见一撇，但是事关我乡招商引资任务的完成与否，因此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由于项目太大，市里要放在开发区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我们坚决拥护。但是，我们不能撒手不管，无所作为。我们要继续在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中担当主角。服从大局，但不轻言放弃。怎么办？那就是我们不能痛痛快快地拱手给他。马市长下午让城建局来运大牌子，你们看着办吧。具体办法，你们商量吧。”丁小卫说完，走了。他高屋建瓴的领导艺术一直为湖滨乡人称道。丁小卫心里一直憋着火，不是对别人，是埋怨他自己。回到宿舍，他坐在办公桌前卖呆，思前想后，头脑里只有胡艳艳一个小人在打转转。我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干吗把工作上的事告诉胡艳艳？胡艳艳算哪级领导？回来后又当着大伙的面给胡艳艳一个下马威，别人会不会以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中午吃饭的时候，乡长告诉丁小卫大家讨论结果，打算誓死捍卫乡里那块大牌子。丁小卫说：“也不必要大动干戈，表达我们的决心就行了，物极必反，最终还是要给市里的。”午休时，丁小卫开着空调睡觉才没淌汗。迷迷糊糊刚睡着，有人砰砰打门，声音很急，丁小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开门，原来是胡艳艳气鼓鼓地站在门外。丁小卫委屈地吼了句：“干什么！没看人家在睡觉吗。”胡艳艳一声没吭，大大方方就进去了，吓得丁小卫赶紧往回跑里屋去穿衣服，没想到胡艳艳跟着也进了里面的卧室，空调开着，比外面低好几度哩，胡艳艳忙搂着光溜溜的双臂叫一声：“哟，好舒服啊！”丁小卫说：“艳艳啊，我想一个清纯的女孩子可能不是你这样的，我觉得你的好多想法和做法跟你的年龄相差太大，你用不着为一些看上去的浮华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真的，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但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世上的好多事情可遇不可求，更不可强求。你呢，我发觉你像是世上谁欠你很多东西似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全抢到手，哪有那种好事啊。我们提倡个人奋斗，但不要盲目拼上自己的老本儿。
毕竟，人的老本儿是有限的，女孩子就更有限，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胡艳艳坐在沙发上，听得不以为然，不时笑笑，摇摇头。应该说，年轻人十有八九喜欢探讨人生追求之类的话题，但胡艳艳对一般性的原理缺乏兴趣，她更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获得她想获得的一切，就让丁小卫的循循善诱变得有点曲高和寡了，让他不得不面对胡艳艳的实际问题。失去回应的交流是很无聊的，余下的就只有枯燥的交换。丁小卫一拂手说：“权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别往心里去呀。”“是啊，我是没往心里去呀，”胡艳艳傻乎乎地说，“我不要表哥你给我指点迷津，我只要实实在在的出路，现在，我没脸回学校去了，表哥你说怎么办吧？”丁小卫不相信她言过其实的话，说：“有什么没脸回学校的，我看你是自己不想回。谁也保不了谁一辈子，全靠自己努力，我看还是回学校好好当一名名副其实的老师吧，女孩子当老师多好啊。”“又来了，”胡艳艳不耐烦地说，“反正你好事做到底，我就吊在你这棵树上了。”“你打算怎么办？”“我要跟大道汽车工业城到市里去。”“不可能。”丁小卫斩钉截铁回答她。看看表，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丁小卫问：“还有事吗？”胡艳艳说：“你打发我走人？”没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胡艳艳赖着不走。丁小卫真的没见过这么强人所难的女孩子。他给乡长打电话，问：“他们来人运大牌子吗？”乡长说：“听说来一批人在现场了。”“你们按既定方针办，就说我不知道。”丁小卫说完走出门，根本不问胡艳艳的事似的。胡艳艳慌了，撵出来：“表哥，就这么给我打发了？”丁小卫就怕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喧哗，烦烦地说：“我不是在想办法嘛。”胡艳艳知道表哥不会放下她不管的，丁小卫事实上也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只是他不想把没成功的事张扬出去。丁小卫一如既往的在乡里大院里转了一圈，看各办公室人上班情况。走到秘书办公室，看到胡艳艳趴在桌上看报纸，悄悄走过去。胡艳艳站起来，冲到门口，看着丁小卫远去。丁小卫头都不回。在丁小卫到自己办公室兼宿舍门前时，手机响了。本来是想进屋用座机回的，一看是马跃进的电话，只好站在门口接了，不敢怠慢。马跃进出言严厉，说：“丁小卫，没想到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出尔反尔，上午说好的把大道汽车工业城挪市开发区来，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没变卦呀，怎么回事，马市长？”“你还装糊涂，你指使手下人阻拦起运那个牌子干吗？”“乡里没人知道这事啊，好，我马上问一下。”“不是问一下，你要亲自到现场去。”“行，我马上给你汇报。”丁小卫打电话给乡长，问事态进展情况。乡长报告说：“正在僵持着哩。”“好，你不要在现场了，让他们闹去。”丁小卫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丁小卫在自己屋里转悠来转悠去，拿起桌上电话准备给马跃进回话，突然想起马跃进让他去现场的，他怎么能用办公室座机打电话呢。他掏出手机，再心疼手机费这个电话也要甩手机打。他拨通了马跃进的手机。
“马市长，我现在在现场，乡里一些干部思想不通，我正在耐心地做说服工作。”“我看是你的思想不通。”马跃进一针见血。丁小卫笑着说：“我以为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碗里的肉等到锅里再盛到碗里就没几块了，当然还是留在碗里好。”“什么锅里碗里的，我看你们没有大局意识，没有危机感，你那碗里哪有肉，空空如也。”马跃进说，“要不是看你那牌子做得挺有意思的，你以为我真要你那熊东西，你放明白点。”也是，老子拿儿子的东西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丁小卫一下觉得手里根本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砝码，他笑笑说：“马市长，乡里干部只是想你的那两条承诺能有个东西捏在手里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有个想法，就是大道汽车工业城进市区了，我们那个解说员小胡也捎上进城可以吧。”马跃进在手机里嘿嘿笑了：“小卫呀，刚到乡里就花上个女孩子，而且还很漂亮的，不过，这样对你的工作和成长不好吧。”“不不，马市长你想哪去了，她是我表妹。”丁小卫急着辩解。“哼哼，宝玉和黛玉也是表兄妹呀，那爱情才纯哩。”丁小卫像涂了油漆，越涂越说不清了，但丁小卫心里坦坦荡荡，他还是坚持要捎上胡艳艳。这就是丁小卫的性格。他说：“我这也是为工作考虑，那女孩子各方面素质都不错的。”“给我的印象是不错，不过，教师进城太多太难了。”马跃进的口有了松动。丁小卫听出希望，说：“她还做大道汽车工业城的解说员，暂时不考虑调进市区，行了吧。”“好吧，那就让她来干吧。不过，你马上叫你的手下不要再围攻市里去的人。”马跃进的交换条件很低。“他们已经上路了。”丁小卫打个时间差，说完就打电话叫乡长放人走。下午下班的时候，丁小卫第一次叫上胡艳艳坐他的专车回城，把向马市长求情的事说给她听，胡艳艳激动得头顶撞上车顶，又是拊掌又是惊叫：“表哥万岁！”丁小卫获得一种满足，是一种男人特有的护花使者角色的满足，不可名状，又非常美好，伴随苦恼，又欲罢不能，有时甚至明知是温柔陷阱，又情愿肝脑涂地。丁小卫不知道自己是将重蹈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覆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为一个女孩子所感激的幸福，他居然发现自己和胡艳艳的这份感情难言的新鲜和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