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丁小卫的手机。丁小卫瞅着号码好半天才接，一听居然是关明雷的电话：“是丁书记吗？”“哎呀，关老板，这些天你可让马市长和我想坏了，你在哪里？”丁小卫一下就跟关明雷热乎上了。“你猜。”关明雷卖起关子。可丁小卫心疼他的手机费哩，说：“我猜不着，看你的电话好像不是你在那个省的，你快说吧，什么时候到我这来考察投资？”关明雷只回答丁小卫的前半句：“对喽，我在西部某省省会快一个月了，刚才跟王市长一块喝个早茶，他人蛮好的，也很有水平。”“哎呀，关老板，你抽空来我这一趟，你会有更新更好的感受。”丁小卫不想听什么王市长的为人评价，再好，毕竟对他是鞭长莫及，于事无补的。“是的是的，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后天我从西部直接飞你们省会，我的车不方便带，你们用车接我一下。”“好啊，终于把你盼来了，关老板，放心吧，我一定去接你。”丁小卫关了手机，又查看关明雷留在他手机上的号码，兴奋不已。他立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马跃进，让他也兴奋兴奋。然而，丁小卫冷静一想，大道汽车工业城挪进市开发区，与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自己是白忙乎了。
过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打电话向马跃进报告关明雷行程，再不打，要挨马跃进批评了。马跃进几乎一天几遍催他报结果，结果出来了，能拖着不报吗？不能。不仅要报，而且要兴高采烈地报。“好！”马跃进在第一时间获得这一重要客情，连叫几声好字，好像别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不过马跃进还是着眼大局考虑问题的，他问丁小卫，“关老板说没说同时到黑山市考察？”“这个——”丁小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竟然把黑山市的事给忘了。“你再进一步落实一下。”马跃进指示。丁小卫照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回拨出去，通了，他高兴地呼叫关老板。结果遭到对方一个女子的迎头痛击：“这里没有关老板，神经病！”触了霉头，丁小卫在心里骂一句：“臭婊子，凶什么！”他又打关明雷的手机，关机。怎么向马跃进交待？他想，既然关明雷来一趟，肯定一瓢水浇几个秃子，白水黑山一块考察。于是，他向马跃进报告，“关老板说了，两市一并考察。”“哦。”马跃进在电话里就沉思开了。丁小卫想起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等话，心里隐隐不快，他向马跃进提出：“要是觉得我在这个项目的进展中还能发挥作用，我想参与关老板的接待。”马跃进说：“小卫呀，离你这道菜哪里能成席，新郎新娘进了洞房也不能忘了媒人呀，你不请战我也要请你把这个项目负责到底，直到坐上你手里出来的大道牌轿车。
不过，小卫呀，你是一家之主，你要是这么东跑西窜的，家里那帮小家伙不是群龙无首吗？”丁小卫说：“放心吧，班子早让我给理顺了，翻不了天，思路定下来了，他们在家干就行了。我还是遵照执行你的指示，突出招商引资第一政绩，重点抓中心工作。”“嗯，有头脑，小卫呀，成熟多了。”马市长表扬他，但还没明确表态同意丁小卫的请求。“马市长，我请求参与接待关老板不是无理取闹吧，你说过大道汽车工业城还算我的招商项目的呀。”丁小卫话里不少委屈，言外之意，不是你马市长巧取豪夺，大道汽车项目他丁小卫一人吃下，谁也别想沾边。“好吧，你就配合吴中友主席接待吧。你有这个意识很好。最近地级市委有一份文件，你看到了吧。我打电话请示在中央党校学习的郝书记，白水市委打算出台比地级市对招商引资更具体更实在的措施。我看你就是一个好典型。你要千方百计把项目给我留在白水。”丁小卫信心百倍地表态：“一定不辜负马市长的殷切希望。”市里明确，由吴中友牵头负责安排关老板接待工作。不是马跃进不重视，而是在马跃进的统一指挥下接待好关老板。必要时马跃进亲自出马，那是肯定的。
丁小卫高兴。因为吴中友是他的老首长，什么话都好说的。丁小卫直接给吴中友打电话，要求参加接待。“你瞎掺和什么！”吴中友居然很不耐烦说，“做好本职工作，埋头走你的水路奔你的小康去。”“哎，老首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吧，我可要投身到中心工作中去呀，你不支持还阻挠，这可是马市长钦定的。”丁小卫话里有刺。“不是阻挠，我是让你去做点正事，别掺和这些无聊的事，你不怕陷进去拔不出来？”吴中友是在提醒丁小卫，关明雷是什么货色你还不知道？但是丁小卫此时早把他和吴中友说过的话忘了，一门心思只想夺得招商引资的头功，利令智昏了。他的逻辑没错，既然那么多人在争夺关明雷，关明雷就一定是个大老板，否则，别人都是笨蛋就他一人聪明？因此他相信自己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不理解吴中友为什么对他推三阻四，肯定是怕他争功。越是这样，丁小卫越要参与。“吴主席，马市长说过，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是我引进的，我怎么不可以参与接待！”丁小卫据理力争。“好好，既然你想无事生非，你就来吧。”丁小卫打听到吴中友在宾馆召开十几个部门负责人的接待方案研究专题会议，理直气壮地赶去参加会议。经过充分酝酿，在丁小卫赶到会场时，吴中友已经宣读接待方案：接待工作分食宿安排、安全保卫、项目洽谈、宣传报道四个组，分别明确了组长和成员，要求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统一指挥、协调配合。四个组里居然找不到丁小卫的位置，无名无分。丁小卫坐不住了，他目视吴中友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后，迫不及待地问：“老首长，我干什么？”吴中友说：“别急，你事多着哩。”丁小卫有话踩着，心里平定许多。
吴中友提出议论一下几个具体细节问题。先是研究是否要借一辆奔驰？根据大家讨论意见，用奔驰去接关老板不仅是关系到与关老板身份相符问题，而且事关本市的对外形象，特别是在黑山市也可能去接关老板的情况下，关老板分身无术，谁贵谁贱显得尤其重要。先入为主，捷足先登，没有奔驰轿车不行。吴中友总结说：“好，由政府办公室负责借一辆奔驰，明天早上6点到办公大楼院内集中。”接下来再讨论住宿问题。会议建议紧急启用宾馆总统套房。总统套房建成以来从没有总统级人物到过白水，因此长期闲置现在终于用上了。马上叫宾馆打扫，全面消毒，一个甲流病毒都不能有，最好房间摆放鲜花水果，再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送一个大花篮，等等。再讨论吃饭，由最好的厨师列出菜单交市委审定，以粤菜为主，考虑到关老板夜生活丰富，有喝早茶的习惯，早餐就不再安排市领导陪餐，由小姐端到套房里去给他享用。吴中友让大家开动机器，群策群力，事无巨细，超前思维，力求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大家一个个作沉思状，似乎已经找不到接待工作中的任何疏漏。一个同志从面前报纸广告上获得灵感，大胆提出：“今天在市报白水版上发一条消息，台湾巨贾关老板在我市投资建设汽车工业城，明天随车带到机场给关老板看，他一定高兴。”吴中友大声说：“好，这个主意好。”在场的宣传部副部长断然否定：“不行，新闻是已发生的事实，这还没发生的事怎么能见报呢？”吴中友严厉批评这种循规蹈矩、因循守旧的行为，要求突破常规，逆向思维，差别竞争，报社必须保证明早6点前把印有这条消息的报纸送到车上。宣传部副部长只得低头承认自己少见多怪，孤陋寡闻，不懂政治。会场的气氛感染着丁小卫。
丁小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情不自禁地参与大家的讨论，发现接待的学问很大，更让他感动的是，他从中悟出，接待也出生产力——要是接待好了，几亿的资金从天而降，不是生产力是什么？而这一切全因了他，因此他很自豪很骄傲，虽然没几个在意他的情绪，但他真的很激动。终于轮到安排丁小卫工作了。吴中友当着大家的面对丁小卫说：“丁书记，你既然来了，那么就不能让你闲着。你虽然在接待四个组里没有任何名分，但你的角色十分重要，任务十分艰巨，就是全程陪同关老板。你要当他肚里的虫子，做他的贴身侍卫，我市的特工，随时掌握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特别要注意他和黑山市的联络，发现情况，哪怕是蛛丝马迹，都要及时向马市长和我报告，不得有误。”丁小卫觉得这个角色不光彩，有点像克格勃，他笑着说：“这工作还是我们大家一起做吧。”吴中友很严肃地说：“不，这工作非你莫属，别人他关老板不认呀，他只认你一个呀，你一手托两家，但要时刻记住，你是我们的人，千万别胳膊肘向外拐呀。”丁小卫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角色。吴中友充分发挥他的组织协调才能，很快完成了接待工作方案的研究和部署，最后，他说：“为了把接待工作搞好，我想请丁小卫同志把关老板的有关情况向大家介绍一下。”丁小卫猝不及防，一头雾水看着吴中友：“说什么？”吴中友说：“这是外事工作最起码的常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就说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吧。”“没什么好说的。”丁小卫不想执行吴主席的命令。“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你不是说这项目是你的吗，你怎么没什么说的呢？”吴中友话里有话，好像就是要他丁小卫当众出丑。
其实，吴中友也是又打又疼的，他更希望丁小卫有不俗的表现。但是，丁小卫实在对关明雷知之甚少，或可以说一无所知。从吴中友的态度看，在别人眼里，他小卫跟关明雷有八辈子老家亲似的，知根知底，情同手足。十分明显，吴中友这时不希望丁小卫打退堂鼓，他需要丁小卫打肿脸充胖子。丁小卫觉得，此时如果说与关明雷生疏不仅己所不愿，而且在座的也不相信，他必须把吴中友的要求当作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他说：“从哪里说起呢，太了解反而找不出特点了，根据我和他的接触，我发现，关老板是个财大气粗心宽体胖的人，体重少说有二百斤，一见面你们就知道了，他憨憨笨笨的，像头大狗熊一样可爱（此前丁小卫对关明雷的印象一直是像头巨蜥的）。”有人怀疑说：“南方人又瘦又小，怎么出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丁小卫反唇相讥：“一娘生九等，你在北方生长怎么小得一把抓两头不冒筲。你不知道，关老板在台湾出生，可是在美国吃牛排长大的，能不人高马大吗？我知道关老板一生爱三件宝。”说完，丁小卫卖了关子，不说了。这可急坏了与会者，纷纷问是哪三件宝？丁小卫说：“汽车、啤酒和女人！”会场上哄堂大笑。有人说：“这算什么特殊爱好，没病的男人都爱的东西。”
丁小卫一点没笑，很严肃很认真地说：“你爱好达不到人家那水平。那天晚上，他开着宝马来接我，”丁小卫把那天晚上关明雷开的车认定为宝马，相信没有人能反驳他的亲身所见所闻。他说，“好家伙，六缸的，人家说，在公司里这还是最差的车，打机动的车，他开出来玩的。人家玩车比我们坐车都时间长。对汽车的研究，那才叫专家。把汽车大卸八块，人家双眼闭上都能装起来。”丁小卫说话多少有点无知，的确，他对汽车除坐车，别的没有什么研究，但这不影响他当党委书记。“这么说，难怪他想建大道汽车工业城，原来他自己想玩车呀。”会上有人插话。丁小卫嗤之以鼻说：“呸，人家还玩大道汽车？那是造给将来你我坐的。”谈到啤酒时，丁小卫说：“那晚上，就我和他两人喝了两箱啤酒，我只喝了两瓶，一滴不多，他喝十瓶，一滴不少，你们信吗？”有人听了伸出舌头，有人扳着指头算十瓶的容积多大，肚子的容量多大。丁小卫一看大家兴致正高，又添油加醋大加渲染说：“我喝两瓶跑两回卫生间，关老板跟我较劲，一趟卫生间没去。至于第三个爱好，我就不说了。”丁小卫想起那天事情，点到为止。有人偏偏对关明雷的第三个爱好兴趣很浓，正竖起耳朵听丁小卫绘声绘色述说哩，不料丁小卫打住不说了，很扫大家的兴。有人叫起来：“说，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有人激将：“丁书记作为当事人，不好说的。”丁小卫有点有口难辩了，但他还是说：“不说了吧。”吴中友说：“对，心照不宣，不说了，其实也好办，挑几个礼仪小姐带到机场给关老板献花，回到宾馆就负责总统套房的服务，你们看这样不过分吧？”大家笑而不说，有人开丁小卫玩笑：“丁书记也能涮涮锅，分得一杯羹了。”丁小卫骂那家伙心术不正。散会后，吴中友没有留丁小卫吃饭，握下手说了句：“你的担子不轻呀。”“有你老在后面撑腰，我做点具体事情罢了。”丁小卫这样解释。吴中友无声地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