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夜没合眼，总算把协议文本完成了。丁小卫吃完自助早餐就到宾馆大厅外迎候关明雷。一夜过后，他对关明雷的印象只有大块头，“巨蜥”似的，别的都恍如隔世。对关明雷的身份只有手里名片上的印象，关氏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真实身份是什么，丁小卫根本不清楚。其实，丁小卫也不想弄清楚，把上午九点这个招商会场子应付过去，各奔东西，形同路人，天各一方，谁认识谁呀，犯不着知根知底，长期合作。等人是个苦差事。丁小卫心急火燎。八点过后，赶大集似的络绎不绝来客人了。有坐高级轿车来的，西装革履，一副傲视群雄的派头；有打的来的，付完车费，匆匆走进大厅；有走着过来的，手持请柬，到门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等着市里人来对接。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拄着拐杖，鹤发童颜像个老乡绅的，有少的，走路轻松愉快有弹性，还有抱着孩子拿着大红请柬来的。但就是没看到关明雷。丁小卫走进自动门想透一下空调的凉爽，浇灭心头的急火。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接听，大厅里传出的左逢源的声音比手机里的更清楚。原来，左逢源到了他身后。两人几乎同时关了手机，相视尴尬一笑。丁小卫的笑比哭更加难看。
左逢源忙里忙外，却没有压力，上传下达，穿针引线，一脸庄重地对丁小卫说：“小卫，你乡的那个汽车项目地级市委很重视，要邀请老板坐主席台，中午宴会时在一号主桌跟地级市领导共进午餐。主席台餐桌席卡都做好了，你赶快通知客商做好准备。”丁小卫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叫苦，坏了坏了，这下闹大了，不可收拾了，现在找不到关明雷，要露馅了。丁小卫忙抓住左逢源，说：“左主任，我正想找你汇报，我想取消那个汽车工业城项目。”左逢源睁大眼睛，说：“你没发烧吧。”丁小卫说：“真的，才有一点意向，就叫人家签协议，白纸黑字，客商要等到咱们那考察后再签。”丁小卫撒谎了，但这谎说得在理。可左逢源不依不饶，说：“丁书记，都到这时候了，你跟我开这种玩笑，你可要承担政治责任的。我不会帮你说情的，你自己吹破的牛皮自己补去。反正，有一条，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要是因为你砸了全市的形象，你可要小心你的乌纱帽啊。”丁小卫仍然死乞白赖地说：“左主任，客商到现在没出现，我担心事情会黄，所以才跟你说，求你跟市长秘书说说，把我那个项目从主持词上画掉不就完事吗？”左逢源说：“笑话，要去你自己找去。你还不赶快找人，出此下策，怎么收拾。”左逢源甩手去了。丢下丁小卫傻在那儿。“小卫，昨晚有小姐给你打电话没有？”丁小卫正低头给关明雷手机打电话，吴中友清闲踱步走过来，打探桃色新闻。丁小卫说：“忙得我一夜没合眼，连房间都没沾，哪知道有没有小姐打电话。”吴中友说：“骗我，是不是出去打野去了。”丁小卫心烦，没心思闲扯淡。
吴中友又说：“妈的，南方就是开放，一夜小姐不停往房间打电话，要给我按摩，不贵，全套一百块钱。我说，我给你按摩，全套免费可以吗？小姐说，先生真会说笑话，你给我按摩，你同样享受，应该收你两百才对。我说里外便宜都让你给沾了，那就算了。”丁小卫一时忘了烦恼，说：“你就叫一个试试嘛。”吴中友说：“哟，别看我快下台的人，没纪律，可还有党性，没前途，还要身体，还想洁身自好，多活几年哩。”看丁小卫着急的样子，问：“等老板呢？”丁小卫骂一句：“妈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无商不奸，说好了来的，到现在不到。”吴中友提醒他：“说不定早到了，你到签到处看看。”生姜还是老的辣。丁小卫茅塞顿开，正好摆脱吴中友的清谈，一口气冲上四楼。他恨电梯太慢，就从人行楼梯冲上去了。四楼大会议室门口十分热闹。签到席前挤满男女老少的客商们，埋头签到的，手伸老长喊要礼品材料袋的，人头上递接着礼品材料袋。七八个身着大红旗袍线条流畅的礼仪小姐们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瞅着人就往人胸前别鲜花。丁小卫气喘吁吁跑到签到处，想找个空隙钻进去看看签到簿上有没有关明雷的大名，可是拥挤的人群无懈可击。一个礼仪小姐笑容可掬地上前往丁小卫胸前别花。丁小卫一把抓住小姐的手，甩了。小姐闹个红脸退到一边站去了。丁小卫在人群外提着脖子喊：“关明雷先生签到了吗？”没有人睬他。他找个老人出来时一个薄弱环节，挤了进去。问：“请帮忙看看，关明雷有吗？”负责签到的人说：“有印象。”同时把放在桌下的一本签满姓名的大红折叠式签到簿拿上来，展开。丁小卫一眼就看见硕大的龙飞凤舞的关明雷两字。说声“谢谢”，退出人群。总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双簧又可以唱下去了。丁小卫真正体会到视客商为亲人的感觉了。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一切为关明雷着想，哪怕一个细节都不能有破绽。双簧演给谁看的？当然是演给自己人看的。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哼，就是自欺欺人，怎么了？在辖区自欺欺人还不嫌够，跑到千里之外的异地来自欺欺人，简直太牛了。丁小卫想想就有点哭笑不得。但是，难道他想当新帝新装里的那个小孩吗？他想当一个害群之马吗？
他想成为一出完美大戏的罪魁祸首吗？他不想。他必须随波逐流融入自欺欺人的这场游戏。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关明雷是非理解了自己的真正意图，是否懂得官场这套把戏，是否经过如此大的场面，可千万别是个愤青似的人，千万别闹场子，砸牌子，丢面子啊！他觉得很有必要找到关明雷当面交待几句。丁小卫走进嗡嗡嚷嚷、轻音乐洋溢的会堂找关明雷。会堂已经有几百号人，都好像一见如故，在交头接耳说话的，打开礼品材料袋欣赏礼品的。按说，关明雷那个“巨蜥”该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可丁小卫却没发现，倒看见左逢源从人群站起来向他招手。丁小卫跑过去。左逢源嘱咐：“找着关老板没有？”丁小卫说：“没呢，不过他已经签过到了，不知跑哪去了。”左逢源说：“快点找到，领到贵宾室休息。”丁小卫明白，贵宾室是领导们开会前短暂休息的地方。看来果真是要让关明雷坐主席台了。丁小卫抓到一条大鱼，已经报到地级市领导那里了。丁小卫本来只想完成任务不落后的，一不小心弄个全市最大项目，拉到一个最富的大款，他有点始料不及。但是，既然吹出去了，那就继续吹吧。好歹也就个把小时的功夫，仪式一结束，各奔东西。他跟着大部队打道回府，哪管他什么关明雷关枪的。左逢源上下穿针引线，把丁小卫捧出来。也担心小卫演不好这场戏。但丁小卫看到签到簿上关明雷的名字，心里已经有底了。对左逢源交待的这个任务，丁小卫答应不难，既然来了，找到就是个时间问题。他从前到后逐排搜索一遍，没有。只好站到进口处东张西望。突然，丁小卫肩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差点给他砸趴下了。回头一看，丁小卫喜出望外：“关老板，”他大叫一声，但不敢握他的手，只抓住关明雷的胳膊说，“你可来了，急死我了，我到处找你。”关明雷笑声从肚子里发动起来，浑身打颤说：“我早就到了，刚去吃了你们的自助早餐。”丁小卫嗔怪说：“那为什么不给我打手机，害得我得了相思病似的。”关明雷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一直关着，说：“忘了，我忘了开机了。”“来了就好，”丁小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顾不上刨根问底，搂着关明雷的胳膊，情侣般亲密地走到会场一侧，指着主席台上的席卡说，“看见了吧，你的大名，过一会儿，你就坐那儿。”关明雷抹掉丁小卫的手，说：“不行，我不能坐那儿。”丁小卫说：“你是这次活动最重要的客商，是作为代表坐主席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