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地府里的小鬼们常说,咱们这儿有两个黑无常了。
他们说这话时,往往带着戏谑调侃的语气,又常伴以期盼与乞怜的眼神望着白无常谢必安,乞求他赶快做回开启黑无常轮回法门的钥匙。白无常自然明白他们眼神里的深意,但他并没有心思去做。
他的心里一个人、一个鬼还在同自己纠缠,两者分属两列、互不相识,但斗得尤其惊天动地,并且这种斗并非实象、而是臆想。他拜托月老办的事显然没有办成。至于为什么没有办成,他一时想不出除了天命以外的其他理由。
如果将万事万物的运作统统归结于天命,人也好、鬼也罢,其精神必然皆将立时消沉三分。命数已定,便如汪洋浮沉,虽有高有低,但如何挣扎也终究还浸在水里,何苦再去白费功夫奋发?
黑无常范无救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换在从前,无救的不言语并不会使谢必安心生不安与窘迫,无救的不言语与神秘一同铸造了他的吸引力,无救的不言语同时又有必安的聒噪相配,反倒十分得宜。但如今,白无常也沉默起来,活脱脱地复制了黑无常的脾性,两个无常的相处不再相配得宜,同进同出的沉默有往日默契之功,同时也干巴巴得没有一点滋味。
不等黑无常开口同他说起第一句话,白无常偶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大约是他最不想见的一个身影,那时他正在三生石旁托月老替他解忧,与月老的话刚刚交接完毕。他一瞥,初时还以为自己瞧错了。她为何还在地府?阳间阴魂勾到地府来后,不能及时轮回的,无非是命里不准他轮回或他自个儿不愿去轮回。她呢,是哪一种?一定是阳间带来的幽怨尚不能解罢。谢必安私下里遣了小鬼去探听,小鬼回报时,他大吃了一惊,静女怎么就成了新孟婆了?
这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与这个红绳儿本就交缠在一起的静女将共处一地且时不时碰面。这对于还未理清与黑无常关系的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接下来几日,白无常陷入了更为深入的苦闷之中。
他苦闷的表现,除了沉默,就是闲暇时四处绕着地府走。他从自己的石室出发,沿着忘川河,跨过奈何桥,走过鬼门关,再去黄泉路,兜兜转转,最后原路返回,再回到忘川河畔。有几次他站在河边盯着河水分明地出了神。水里游着两尾游鱼,一阴一阳,相交相衔。世间实在习惯了这一类的模式。
巧合。
他脑中灵光一闪,猛然跳出这两个字。怎么一时间这么多巧合,虽然有一些巧合若单列出来仔细盘论算不上什么巧合。他恰恰在地府最如鱼得水的时候收到阎王旨意前往阳间轮回,恰恰在阳间最浓情蜜意的时候突遭变故,恰恰在刚回地府时突得阎王极罕的召见,孟婆又恰恰在他回来不久被遣去轮回,那千丝万缕的静女又恰恰被指为新任孟婆……
他思来想去,想不通。
于是他索性收起思绪,朝谛听那儿走去。谛听总该知道些什么罢,即便不知也总该能推想出些什么罢,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