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说:白无常你轮回归来后倒是头一回来我这儿,稀客稀客哟。有一事要问我?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来,坐下坐下,请尽管说。哦,原来是这事,你且容我想想。我老实同你说,这三界事嘛,我的确通晓一些,许多前后事也能明白,但至于情之为物,便不在我通晓之列了。恕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白无常怏怏地从谛听处走了出来。他脑中有关“巧合”二字的佐证又多了一桩:自轮回归来后,孟婆那儿话不灵、月老那儿话不灵、谛听这儿话也不灵了。
他找到黑无常,准备出阴司追魂索命的家伙,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有些事也忒巧了。黑无常没有看他,仍旧管自己收拾,只冷冷地说,不知阎王几时去轮回?
白无常听了,心中一凛。这是两个无常鬼自他回来后说的第一轮对话。白无常未及细思此情,只想到,从前有一个人曾同他们说,地府里的鬼不论大小,不论年限长短,都排在轮回录里,一到了时候,都得去阳间经历一番方可。白无常如此,孟婆如此,那阎王也合该如此。只是阎王的轮回该当何时?
轮回是一桩处于极其微妙境地的事。大多数小鬼们对于轮回趋之若鹜,他们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做出一切牺牲以使自己早日回到花柳繁华、温柔富贵的阳间去,若被告诫人生苦海无边云云,则直言再苦也要去的。而诸如阎王、孟婆、黑白无常等,则对轮回并没有多少兴趣,有时甚至季度抗拒轮回。这事自是不难想通的,像他们这类身份的阴间鬼,一来他们处在凌驾生死的超然位置,有冷言旁观凡人悲欢的得天独厚的便利,不必一一经历,生与死的一切隐晦便都早已瞧得清楚明白,用不着借轮回去参悟;二来阳间的人不论财多巨、权多广,来到鬼门关前、奈何桥上,除了身居其位的“位”,财与权没一样能说上话的,个个无不如水上浮草,只得听任摆布、全无依凭,从此出发,只有凡人来艳羡他们的份儿,没有他们去低就阳间人的理。
与此同时,在阎王身上,轮回还肩负着另外一个悖论。阎王是轮回的发令者,三界众生循环往复的起止时辰、发生地点与演进形式,归根到底,都掌握在他手上;阎王也是轮回的承受者,不论在阎王一职上坐得多稳固、对阎王一职有多不舍,他也必得前往轮回不可。这是众生的天道,也是个体的天命。
而施令者受令的悖论,实质上彰显着轮回体系根源上的无理与连贯上的无力。这一点,眼下恐怕连阎王自己也没想透,但终有一日,下面的小鬼们个个都会心知肚明。等那一天一到,地府必然现一场大变。
眼下阎王最关心的,大约还只是“位”。“位”在某种层面上也是一种“权”,只不过这种权更特定、更稀缺、更委婉、更叫人迷恋。“位”的构成层层而上,底层受驱役的量愈多,顶层“位”的质愈重。
原本一切有关轮回的奥秘与法门皆掌握在阎王手上,这些奥秘与法门构成驱使小鬼制高点。黑无常范无救偶然获得的轮回之法,无意但无疑地挖了阎王的墙角,分了面向阎王的忠诚,破了属于阎王的地府秩序。
所以,他要想一些法子,在事件步入难以控制的局面之前,勒马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