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智面对着一桌时新菜蔬,腊味鲜笋,眉开眼笑。
“字练好了?”昭武问。
“嗯,张大家的字真难练。哥哥,我手腕都痛了。”昭智甩甩手腕子。
“张孝道是先朝大家,笔力浑厚,力可穿纸,自然会累。不过舅舅让你练他的字,分明是想磨去你的几分浮躁的。”昭武拿着他的手,捏着几个穴道,帮他放松了一下。
他手一触之下,见昭智衣服下面,手臂纤细,不觉摇头:昭智先天力气不足,后天再怎么培养,有些东西也是枉然。
沈浔踱了进来,三人在这山中,已是呆了一月。山中正值春暖花开,美景如画,连沈浔都熬不住春光的诱惑,出去走了走。
昭武放开昭智,三人一起入座吃饭。
“好吃?”昭智一吃就是两碗。看得昭武淡淡的笑了。
“嗯。这些比府里的张庖丁做的还好吃。”
“昭智喜欢新鲜,那些小吃之类的他都喜欢。”沈浔慢慢道。
昭智出去,往往会带来很多小吃。府里的侍卫看到他回来的身影,往往会一哄而上。
昭智性子爽朗,不会摆架子,他花钱又撒漫,在安西将军府和安西大营,人人喜爱。
“我最喜欢市井生活。哥哥,我有时觉得在安西做个小民最舒服了,走街串巷,玩玩看看,应有尽有。”昭智的大眼睛里都是向往,他已快五个月没能出去逛一下安西大街了。
“你呀,就这点出息!”昭武苦笑不已。
沈浔看了看昭智:“这就是昭智的通达,也好。”
他看看昭武,又看看昭智,颇有点欣慰的样子,下午指点起昭智来,又多了一个时辰。
昭智心中叫苦连天:舅舅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是吕将军,见他大了,有一次也是话中有话的说:
“昭智如此聪慧,将来可成为你哥哥最大的臂助。”
他一笑:“吕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扶不起的烂泥,涂不到墙上去。”
吕将军大笑,小眼睛更小了:“要不我怎么说你这小子聪明呢。”他一掌拍在昭智的肩头,目光炯炯。
昭智干脆直白:“吕将军想什么,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和哥哥绝对不会出现,像当初大伯与父亲的情况。你也明白,我是哥哥带大的,哥哥对于我,比父亲还重要。”他一把撩开吕将军的手,满脸不悦,整整自己的衣袍。
“拍什么拍,小爷我话说在前头,敢对我哥不利,我霍昭智第一个杀了他!”他霎时杀气腾腾,紧盯着吕文焕。
吕将军满脸带笑。“昭智,你饶过我这回,”他指指上面,“老天作证,我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叫我三个儿子死绝了。”
昭武也仿佛听不明白,竟带他出去,指着巍巍青关城墙,对他说:“这后面,是辽阔无边的中原,昭智,我们现在在山上所做的,就是要守住后面万民的平安,再图向前发展。”
他定定的盯着昭智:“昭智,这万里山河,哥哥想与你共享。”
昭智吓了一跳:昭武的野心也太大了。
他目光闪烁,不知该怎样评价昭武对他流露出来的内心的想法。
昭武看他这样,就缓缓道来:“昭智,如今形势,我们没有想法,恐怕朝廷也不会这么认为。朝廷和陈家是步步逼杀。今年要上交的粮食多了五万石。去年年底上贡的贡品到了上京,被百般挑剔,要不是马家周旋,差点就被下旨斥责。安西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向前一步。”
昭智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哥哥怎样说,我怎样做就是。反正我都听哥哥的。”
昭武一把搂住他,平时冷傲的脸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放心吧,哥哥肯定能保住安西的平安,也会保住你的。”他郑重的说。
昭智抬头,青关在低山上,上面山峰环绕,青翠欲滴,空中有飞鸟掠过万里辽阔的长空。他看看身边昭武俊秀的脸,想:大凡是个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昭武低声劝道:“回去好好听舅舅的话,明白吗?”他一路搂住昭智前行,笑意盈盈的给他指点这青关周围的奥秘。
流水潺潺,清泉见底。峰回路转,昭武温暖的气息一直在他的耳畔。
昭智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山下一骑绝尘而来,飞起黄尘漫天。
暴雨欲来风满山。
军队马匹的事情一直是杨中坤直接负责的。新年过后,诸善国是安西西部的一小国,因饮水资源枯竭问题举国往东南,迁移中要经过安西最外的吉阳关管辖的范围。
霍真对西部小国是采取怀柔政策,自然同意。
问题是诸善因长途跋涉,带牛马羊等太多不便,临走前,突地提出将其中一部分卖给安西府。
吉阳派快马过来,谁知紧急之间找不到已在几天前请假回老家探亲的杨中坤,连霍真也找不到:三月十五是昭智和昭武的母亲沈婉约忌日,霍真就会秘密去久摩寺住上几天。吉阳刺史许均也是个大胆的,看诸善的马匹皮滑膘肥,腿脚矫健,匹匹皆是良马。他是爱马之人,实在舍不得。于是做主买下了三万多匹。
只所以这么多,实在是东西太好了,价格又太便宜了。诸善国简直是半卖半送。
贪便宜的许刺史兴奋了很久,于是给霍真送文汇报。
送公文的那小子在半路上看上了一泼辣有劲的美女,几番缠绵后才上路——而送到霍真手里的是关于草料问题的汇报了。
此事不急。草料的储存是夏季后才开始,例行公文而已。霍真慢悠悠的回了公文,派人慢悠悠的上路。
他倒是跟昭武说了一句:许均办事也太谨慎了,现在就请示草料的事了。
昭武觉得不对头,提议霍真派人去吉阳看看。谁知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呢,掌控朝廷的陈家已知道了,奏折已达天听。
昭智可以想象永贞帝得知后的震惊:全国各地合起来,骑兵只有七万。安西一下子藏蓄了三万多匹的良马,想要干什么!
“****他娘!”吕焕中吐了一口痰,“这不明摆着吗?这是陈家给我们下套!”
他又骂杨中坤和许均:“你们这两个猪头,明知道陈家想对付我们,还做事不用脑子!”
杨中坤面如土色,他连连叩头:“此事由我负责,出了事也应由我负责,将军将我绑上,送往京城便是,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
众将哗然:杨中坤出自名门,老父当然跟随霍老将军战死沙场,只留下他一个遗腹子,家中老母辛苦过日,把他抚养成人。一旦押送到上京,这种形势下,大刑马上伺候,就算杨中坤咬紧牙关熬过,人是回不来了。
胡副将上前一步,跪下:“大将军,请慎重考虑。”
众将齐刷刷跪下。
霍昭武见状,在旁厉声喝道:“你们想要干什么,还不快起来!安西这现状,一步差池,就会难逃此劫。”
吕将军也说:“少将军说得有理。我们自己先要稳住,免得又被钻了空子。”
众将才站起,愤恨不已,在议论纷纷中出了大帐。
马岑沉吟半晌,对霍真说:“此事不简单。”他年龄与霍真相近,儒雅温和。安西军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这个监军的态度至关重要。
“无论如何,该向朝廷汇报具体情况。朝廷会信几分?那得看皇上了。肯定会派人过来调查,也要看是派谁了。派谁来就可以看出皇上的心思走向了。”
霍真点头,连夜写请罪奏折。
“父亲,”在一旁磨墨的昭智说:“朝廷这么暗算我们,就这么算了?万一的话,那怎么办?”他伸手帮霍真挑亮灯火,黯然的说。
霍真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今日穿着窄袖骑装,头上一嵌玉小银冠束着头发,灯光之下,昭智头发如墨,一张脸绝美如画。
他放下笔,站起身来,踱出大帐,望着大营中灯火辉煌,人群闪动,长久不语。
他终长叹一声,转头看着身边的昭武。
昭武静静的说:“大丈夫马革裹尸就可。只是我不舍昭智。”
他低低的说:“他——长得太好了。”
霍真打了个冷颤,转头看着昭武清冷的眼。少年即以战成名的昭武的眼中有深深的掩饰不了的恐惧。
霍真回到帐中,吕将军已遵命派人快马加鞭,将请罪奏折送入上京。
霍真辗转良久,终对他说:
“你和昭武,去准备一下。”
吕将军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了,他和昭武齐声应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