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兰之月。
昭智的床帐上挂起了五时图,锦兰摘了五时花——石榴花,穿成一串,细心的挂在上面。
昭智一早沐了兰汤,问渠园里负责针线的锦菊早已巧手勾好长命缕,给昭智佩上。霍宽命人送来各种馅心的角黍,锦兰挑了一个蜜枣馅的,哄着昭智在手中吃了。问渠园人人欢声笑语,一派过节的气氛。
霍真突然带着昭武回来。昭智正躺在丫头中逍遥自在呢。一听,吓了一跳:霍真一年难得回一次家,何况这种时期。
昭智到正房大堂时,昭武和沈浔早已到了。霍真正向沈浔询问他的功课。
沈浔对霍真说:“昭智聪慧,悟性高,就是年龄还小,性子有时躁了些。”
昭智松了口气:沈浔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霍真感激之极:“这些年多亏了舅兄。”
他转头招来昭武、昭智,对他们说:“安西这带原有一个风俗,叫‘享节’,五月五这天要给师尊过节。我不在家,舅舅亦师亦父,没有他,便没有你们今日。你们就给舅舅磕个头,算是谢恩吧。”
昭武、昭智连忙跪下。
沈浔连说:“使不得。”一手一个,拉他们兄弟起来。
昭智一向对沈浔这个舅舅很是感激:虽然沈浔教起他来,严厉无比。但沈浔是谁?他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深谙医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时人称之为“魏朝第一杰”。他之所以呆在安西,完全是因为他最得意的弟子——霍昭武。
沈浔对于霍真来说,还是他的谋士,安世军的一些重要的无法抉择的事情,霍真都会与沈浔商讨。
当下,霍真便与沈浔商量:“圣上在这时突下圣旨,封昭武为从三品的云麾将军,不知是何意?”
沈浔沉吟:“以前将军听了沈某的话,瞒了昭武的战功。现被赫鹤的公主这么一闹,今后不能了。永贞帝已注意到昭武了,只怕昭武的情况已查了个一清二楚。”
昭智听了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这事。他眼睛不由自主望向昭武。
昭武有点不好意思:“这赫鹤公主说是在安西大街上见到我骑马而过。”他颇有点恼羞成怒之感。
昭智忍不住暗笑。大街上一见,就钟情了,这霍昭武,真不愧为“安西第一枝花”。只是这时节,偏弄出这出,真是气煞昭武了。
霍真皱起眉头:“我已上了奏折,请求皇上另定人选,安排赫鹤请求和亲的国书了。这怎么可能,赫鹤与安西接壤,昭武要是和亲——不知朝廷会怎样忌惮我了。”
昭智精神一振:真是有趣,居然要男方过去和亲,这公主是谁?这么厉害。
他头一歪,看着昭武,意味深长的一笑:霍昭武,你这张脸勾得安西的小娘子睡不着觉好几年了,现在终于碰到一厉害的喽!
霍家两兄弟,很有意思。一昭武,不近女色;一昭智,看到长得好看点的,就非要凑上去搭讪几句不可,这两年,闹得是人人皆知:大将军府的霍二公子,好色成性。
昭武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迅速的无视了他。
昭智心中惆怅:这大哥,常年呆在军营里,活生生的被扼杀成不知世间男女之情了。他身边的那群军营纨绔,除冯凤清实在不懂风情外,谁没个风月之事。胡大中年仅十八,就有一妾,现在又看上了苏苏。害得胡夫人到处打听人选,想订一门亲,管管他。
吕将军说得好:“男人要是没这点事,还算男人吗?”按这标准看,昭武就不是男人了。幸亏昭武在安西军军威日重,众人不敢嚼舌头,否则不知背后怎么编排。
胡大中对他说过心里话:“这女人,不碰过之前倒没觉得什么。一碰就戒不了。”
他打定主意:定要昭武一碰戒不了。
昭武见他眼睛滚溜溜转,低斥:“想什么!“
“只怕此事一出,朝廷会大做文章。昭武如此出色,想必永贞与三皇子会想尽办法从安西军中去掉昭武。”沈浔对霍真说。
“大将军早做安排。包括昭智。”
霍真听后,心中一叹,对沈浔说:“转眼间,连昭智都十四了。我倒是最担心他。”
听了这话,昭智心中直撇嘴。
昭智还记得他七岁时,跟在昭武后面去军营看霍真——他已两年没见到霍真了。
霍真抬起头看到昭武,笑了。
“巡完营了?”
话音未落,当看到他怯怯的从昭武后面转出来时,愣了一下,居然移开了眼睛,重新又看起公文。
昭智回头抱住昭武,伤心的哭了。
昭武搂住他,怒视霍真。
霍真最终熬不过昭武如刀般的眼光,放下笔,过来摸了摸昭智的头发。牵他到案边,问了几句。
昭智从此死了心。尽管霍真以后对他,也是想法弥补。他去军营找昭武,霍真往往在对昭武讲解军营变动,布阵排兵,他在一旁听着,霍真总是和颜悦色,尽力跟他多说几句。但他对霍真总是淡淡的,疏远的。
“昭智一日渐大一日了,这样下去不成样子。舅兄还记得释康师父吗?”
释康大师乃大魏国师,精通佛理,修行高深。据说曾游学过西方诸佛国。
昭智小时,就听虔诚信佛的母亲讲过一些高僧的故事。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善然大师的故事,因为婉约说自己亲眼所见。
善然大师在上京时,曾有一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听说善然大师在上京讲法,全城的肉类都无法销出去了,便嗤之以鼻,带着几个恶霸过来寻善然大师。
善然大师正在讲解佛法,一见他们,便知不怀好意。
“我见施主煞光四起,今夜将会有劫。施主在小寺住下,待我为施主诵经祈福如何?”
恶霸大笑。“善然,明日我再来,你诳言骗众,到时我砸了你山门,赶你这老秃驴出京。”
恶霸刚出山门,一匹惊马迎面冲来,将他踩踏成泥。
释康大师就是善然的弟子。
“你出生时,释康大师来安西城,建造安西石窟大佛。他过来拜访我,我便抱你出来。”霍真回忆,脸上有淡淡的忧伤掠过。
“释康大师看了你后,立时合掌宣佛号不已。”
霍真奇怪,问他因缘,他却不答。霍真无奈,只得问:
“大师慈悲,小儿病弱,能否指点一二,让她安然长大?”
释康大师留下了一偈:
似龙非龙,
似凤非凤,
西有菩提,
终有证果。
霍真看后,心惊不已。同婉约商量后,向外宣称生了双胞胎:取名昭柔、昭智。且宣扬昭柔因身体羸弱,佛缘深厚,襁褓时便居寺庙修养。
“释康大师现居久摩寺。我想让昭智去一趟,请他化解前世恶果,指点今世来路。”
沈浔点头。霍真深受婉约影响,向佛之心虔诚。
昭武望向昭智,见他愕然。不觉凤眼一眯:恐怕昭智自己,有时也不由自主把自己当成男子了。
昭智看着大堂正中,一具大耳佛雕前,青烟缭绕。佛眼似悲似喜,似怜悯似同情。他冷笑不止:敢情他做了多年的儿郎,全因为一个和尚的几句屁语!
霍真不放过他。
“昭柔,你今年十五了,女孩到了这年龄,该说亲了。你也该明白,你是女子。好好静下心来,学些女儿家的道理。”
“我已命人去接黄嬷嬷回来,女红、刺绣,礼仪教养,都不可忽视。”
“以后没有特殊事情,不能随意出门。”
“须知男女有别,你那些胡闹,到这里为止。”
霍真徐徐说来,一副谆谆教导的样子。可语气,却不容置问。
霍昭智,不,现在是霍昭柔了,真想仰天长啸:敢情这一直不管她的便宜父亲,一管就要她的命!
她才刚十五,就得说亲?他为什么不去操心昭武,他都二十一了!为什么不弄一个女人给他最欣赏的大儿子,省得霍昭武一回家就逮住她去他的鼎云院,查来查去,练武站桩?
她恨恨的回到了问渠园:想让她乖乖的呆在家里,绣花弹琴,门都没有!这样的日子,是人过得吗?
霍昭武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霍真刚才一谈,他马上迎合而上。还将自己身边的女侍卫锦秀派到了问渠园。
锦秀乃顶尖高手,对昭武忠心耿耿。她来了后,昭柔便被她看得死死地。她连昭柔半夜痛骂霍昭武的梦话都呈报了上去。娘的,一个人的听力怎么能练到这种地步!怎么能离间人家兄妹骨肉到这种地步:须知她也只敢在梦里跟霍昭武顶嘴!
霍昭武大怒。叫来昭柔,站了半天,硬生生没同她说一个字。吓得昭柔眼泪挂到了眼角,他看到了,只淡然转过头去。
最后昭柔不顾脸皮,腻过去抱着他脖颈,哽哽咽咽的说:
“哥,我错了。”原来梦里也不该与他做对。
昭武摇头长叹一声。这霍昭柔真要命!
霍少将军霍昭武领兵作战,深受安西军一批老将欣赏,年龄虽轻,在安西军中拥戴者众。可惜了,碰到一个霍昭柔,明知她是知己知彼行事,他也心甘情愿百战百败。
徐灵说:这叫清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徐灵太高看她霍昭柔了,她能降住霍昭武?
霍昭武是她看过的最狡猾的狐狸!跟他斗,她霍昭柔连这念头都没有!
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被子捂住头,郁闷的狂吼一声:
老子变成了女子,真他娘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