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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病例报告

个体客观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和人际冲突引起的不愉快情感以某种变形的、转换了的方式表现出来,转换的方式常常与躯体疾病的症状很相似,而实际上躯体不存在异常。症状的起因、发展、归转与社会问题、人际冲突有极大相关性。病程的开始和终止都具有突然性,一旦达到目的症状就戛然而止。如果心理冲突及现实的困难得不到解决,症状也可能呈慢性状态,尤其是在表现为瘫痪和麻木的形式中。个体特别重视自己,对临床症状做夸大性的戏剧性表演,而否认自己的心理冲突。

癔症性视力障碍因

胡自明,一位小学六年级男孩,聪明、可爱,学习成绩优秀,嘴巴甜,特别会哄人,是全家的开心果。他有一个姐姐,比他大两岁,弱智,相比之下胡自明更是全家关注的重点,不惜成本地要培养他。他曾被送到省城重点学校培养,但因为家长溺爱成性,不能适应寄宿生活。家长虽然只是小生意人,生活较拮据,但为了不舍弃重点学校的教学条件,由母亲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

全班同学都住宿,只有胡自明一个人走读。他每天独来独往,本来就内向的性格越来越严重,在学校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在家与母亲话也很少,胆子越来越小,天黑之后就不肯出房间,也不肯去院中的厕所,必须由母亲陪他去厕所,母亲在门口等候。后来,索性跑到母亲床上才能入睡,自己一张床睡不着觉。麦收期间,母亲回家收麦子,由小姨陪读,胡自明十分不愿意,每天打电话给妈妈。家中活计没干完,妈妈就被催促着来陪他了。好容易挨到考完试放假回家,姑姑家的小表哥考到了重点高中,赢得了各方亲友以及全村人的敬重。姑姑在村中大宴宾朋,表哥的社会地位猛长,是全村学生的楷模。为了表彰表哥的学习优秀,姑姑给表哥换了一副很帅气的近视眼镜。胡自明觉得表哥戴上眼镜很“酷”,像个大学生,很羡慕,常借来戴上美一美,觉得自己戴上也很有书卷气,要求家长也给配眼镜。因为他眼睛并不近视,所以家长没满足他的要求。

开学后一个月,胡自强逐渐觉得自己看不清黑板,被调到前排仍看不清楚。写作业时觉得书上的字飘飘忽忽的,所以作业总出错,因为看不清楚书本,所以经常不写作业,成绩明显下滑。在当地医院查视力,左眼0.2,右眼0.4,明显是近视了,但配眼镜只能将视力改善到0.6和0.8.回到家仍说看不清书本,看不到黑板。自己主动将课桌搬到了老师讲台桌旁边,仍然说看不清黑板。拖到期末考试之前,大家复习都很紧张,胡自强反而因为看不到黑板而不上学了,配了四副眼镜仍然解决不了胡自强的视力问题。当地眼科将其转诊到北京。

在北京同仁医院检查视力,左眼0.1,右眼0.2.经配眼镜不能提高视力,但双眼的一系列辅助检查,例如眼底检查、视野、超声波、电生理、脑部核磁、光诱发电位等诸项检查均正常。这说明眼睛的光学通路及神经传导的通路都是正常的,但人怎么会感觉看不清呢?按照视神经炎治疗了一段时间,视力时好时差,与治疗手段没有一点相关关系,眼科将其转到心理科会诊。

胡自强聪明,在学校表现一般,学习成绩中等。性格内向,胆小谨慎,爱生闷气,在小事上计较,常为小事与同学有摩擦,总是说别人在欺负他。同学关系较紧张,没有知心朋友,在学校感到压抑,曾经有过旷课和逃学的经历。虽然胡自明成绩中等,考重点中学没什么希望,但他羡慕表哥,崇拜重点中学,希望读重点中学。

当问到学校生活及学习情况时,回答被动、迟疑。当问及他眼睛情况时,胡自强表述得很主动,对自己的眼部情况了解清楚,描述得详细,口若悬河,略有些夸大其词,但在叙述的同时,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没有心理上的痛苦,对眼睛的功能也不担忧。相比之下,他对自己眼睛的预后不关注,而对看病的程序很讲究。看病的大夫级别越高越好,城市越大越好。一再要求家长到大城市治疗,但对治疗结果漠不关心。

大夫在检查过程中,将手放到他眼前一尺处,问他看到没有,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即漫不经心地说“看不见”。当医生反复让他看医生伸出的手指是几个的时候,他很不耐烦地说“没光感”。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到纸上,他能写出自己的名字,而且写得很工整。这些行为都给了医生提示:一个人如果视力不佳,让他看某个物体,首先他会下意识地关注这个物体,不会漫不经心地立即回答;另外,六年级的孩子,也不可能有“没光感”这样专业的术语;如果视力低到0.1,在纸上写名字会很吃力,不会这样流畅,而且工整。当大夫进一步观察,发现胡自强进诊室之后很活跃,东抓西抓,桌上的什么东西都要动一动,摸一摸,摆弄摆弄,跑出跑进,灵活自如,据家长说,上楼下楼也很轻松,从来不用别人搀扶,从来不摔跤,也没碰撞过东西,不像是看不到的样子。那么,胡自强到底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呢?

医生向家长追问胡自明生病以来的表现时发现:当医生提示可以到大城市治疗时,他立即响应,坚决要求到省城治疗,到省城又不满意,省城医生答应用针灸方法治一治看,胡自强不愿意,坚决要求到北京治疗;家长表示,父亲的8万元下岗补贴已经花完了,经济能力达不到,只能在省城治疗,胡自明便不配合治疗,针灸时使劲喊痛,等不及醒针,就急切地要求拔针,在治疗室大呼小叫的,而且经过2周的间断针灸治疗,视力没有提高,反而更糟糕了。再拖下去会不会失明?家长也没了主意,便借钱到了北京同仁医院。为了保住孩子的视力,每次都是挂专家号,家长半夜去排队挂号,每次挂号费就是300元。挂最贵的号,住最便宜的旅店,家长的辛苦和心理压力可想而知。相比之下,胡自强到北京后情绪极好,要求住高级宾馆,在饭馆吃饭时要求自己点菜,而且看着菜单,点菜点得很顺利。当大夫问他:“菜谱上的字能看清吗?”回答:“能看到一点,我猜的。”其实,在老家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菜名。家长一再强调,家中钱不够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心情像放假一样。

据家长反映,自发病以来,他的性格也有一些改变。六年级的孩子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身高已经超过了妈妈,但他现在说话总拿腔拿调,故意娇滴滴的,晚上非要求母亲和他一张床,陪他睡。要求买玩具,不给买就像小孩子一样,在街上当众哭闹,甚至于夜间不到厕所小便,要求妈妈用盆给他接小便,整个人像是退回到一岁多的样子。胡自明在发病之前,曾经与老师闹过别扭。他最不愿意上语文课,尤其怕听写生字,他总是搞不清楚字体的偏旁,写字丢笔、添笔、倒插笔也是常有的事,为这些毛病,老师没少给他纠正。但他却屡教不改,如果这次写错过一遍,下次还会在同一个地方出错。一次语文课作业中,他把“船”写成了“胎”,老师在课堂上让他在本子上重写一行“船”字,就在老师的监督之下,在写的一行“船”字之中,依然有写错了的,老师认为胡自明是心不在焉,就恶狠狠地说:“你没长眼睛呀,请你看清楚了再写!”胡自明一直认为老师故意刁难自己,正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窝火,便反驳说:“我看不清,长着眼睛也看不清。”老师让他拿着书到教室外边站着,说:“什么时候你认为自己看清楚了,你再回教室。”胡自明竟然在教室外边站了一节课。下课后,老师自顾走了,也没再追问这件事,但胡自明心中并没把此事放下,一直记恨老师,从此见语文老师总绕着走,语文课连头也不抬。3~4天之后,胡自明觉得自己看书之后再看黑板,黑板上的字一片模糊,过一段时间能看清一点,再低头看书,书上的字又模糊了。一星期之后,对黑板上的字看不清了,坐第一排都看不清。写作业只能看到书上的大字,但还能看电视,只是坐得离电视很近,经过一段针灸治疗之后,索性连电视也不看了,说是“看不清”。

IQ:106分,属于优秀。

EPQ(性格):P60,E45,N65,L35,属于内向、情绪不稳定类型。

SAS(焦虑情绪):65分,属于中度焦虑;

SDS(抑郁):45分,正常。

BCL(行为模式):社会适应不良,行为退缩。

印象:癔病性视力障碍。

参加者:主任医师、助教、学生四名

学生A

综合以上资料,胡自明的病例有如下特点:

●智商属优秀,而学习成绩在班中属中下等,成绩与智商水平不吻合。

●有畏难情绪及厌学情绪,在学校有焦虑情绪,人际关系紧张。

●性格内向、不稳定,遇到挫折自救能力差。

●家长对他期望值高,他在家庭中的位置优越。

●过度追求完美,对社会地位过度追求。

●眼科症状重,客观检查均正常,眼部器质性改变与自己叙述的症状不相吻合。

●视力差,但日常生活受到的影响很小,尤其是本人较感兴趣的活动几乎不受影响。影响范围只限于学习内容。

●六年级的孩子,一般会对自己视力的退步产生极明显的担忧,对后果很关心,而胡自明对疾病没有丝毫心理顾虑。

●生病之后,生活自理能力及情绪有明显的退行,依恋父母,吸引父母的关注。

●发病之前有精神因素,有自我暗示。助教我们一起复习一下癔症的诊断标准:

●客观检查与病人症状完全不符合,躯体客观检查为阴性。

●症状的出现与病人持续的、不愉快的生活事件、困难或冲突密切相关。

●病人回避探讨心理原因。

●利用戏剧性的表演行为寻求别人的注意力。主任医师根据胡自明的病例特点、他的成长经历和客观检查,对照癔症的诊断标准,诊断不难确立。

根据胡自明生病过程的特点,诊断为癔症。顾名思义,它的表现首先是一种人体功能的障碍,所谓障碍就是发生故障了,功能发挥得不顺畅了,而这种障碍的表现很像是躯体的某个器官或是神经系统出了毛病,但实质上躯体的器官并没有毛病。所以不能说是“躯体的障碍”,只是很像躯体障碍,所以叫“癔症性躯体障碍”。也就是说,没有器质性疾病,只与心理冲突有关系。

既然是假的躯体障碍,躯体本身没问题,那是不是患者故意在装病?那倒也不是,癔症的临床表现装是装不出来的,患者本意也不是装病,但临床表现有些夸张,带有一些表演色彩,有一些症状很像戏剧性表现。既然躯体没有器质性病变,如果治疗得当,好得也很快,说好就好,就像是戏剧的上一幕演完了,该演下一幕了,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好了之后,不留任何后遗症状,好得完全、彻底,但是遇事还会重犯。被社会传得神乎其神的“气功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瘫痪多年的病人发功之后,病人立即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摇摇摆摆地绕会场走一圈。这种例子中,这位患者得的肯定就是癔症性的瘫痪,本身就没有器质性的病,躯体各器官都是好的,只是瘫痪这个症状表现得像是“躯体障碍”。

学生A

老师,我怎么觉得这不是病,是纯属思想问题,是心想病来,就是表演给人看,让别人满足他的要求。癔病是不是纯属思想病?

主任医师

虽然病的起因与发展都与心理冲突有关,也不能说就是纯思想问题,还是有心理基础的,如果没有心理学基础,不是谁都能表演得出来的。真正的癔病性瘫痪,在他醒着时,用多强的刺激他都不会动,比如用针刺,当然,用刀割、用火烧谁也没试过。从理论上讲是不会动的,但睡着之后能动,还会掀被子呢!也有一些患者,以犯病要挟别人,比如领导分房,不管够不够条件,不分给他,他就到领导办公室犯病,各种情况都有,有抽风的,有晕倒的,有像心脏病一样的发作……症状真真切切。只要领导答应分给他房子,他满意了,当时即能好转。如果领导并不买账,他会表演升级。如果真出现令他害怕的情况,他也会立即收场。

学生B

老师,癔症不是某个器官或某个系统的疾病,我们如何掌握它的症状呢?

主任医师

总的来说,癔症有以下几个特点:

●有明显的临床症状,但没有器质性疾病的证据。

●个体对症状有夸大性的戏剧性表演,通过躯体症状吸引别人的注意,引起别人的关注、同情和照顾,进一步操纵家庭成员及社会关系,改变客观困境,化解心理冲突。

●在发病的过程中可以间接获益。

癔病的症状可是多种多样,依据心理冲突不同、社会环境不同而有所变化。比如新中国成立前和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农村有许多坟地,人们也相信迷信,经常有“鬼附体”的表现。犯病之后,说的话都是“死后的熟人”的口气和语言。现在就很少见这种情况了,因为近年都不大相信迷信,谁也不提“鬼”的事了,连个坟地也看不到了。而现在的情况又有新花样了,我给你们举几个例子。

(1)癔症性失聪

一名高三男生高考发榜之后,因为成绩不理想而突然聋了,谁说话都听不到,不与人交谈,但能看电视,自己表示看画面能理解电视内容。夜间熟睡时能被声音惊醒。

(2)癔病性抽风

某小学生,因父母离婚,随母亲生活。母亲在外打工,把他放到农村外婆家,因为外婆家生活条件艰苦,他要求随母亲在城市生活。经母亲的精心安排,他随母亲生活了一年,因为母亲实在辛苦,难以维持,又将他送回农村。在为母亲送行途中,他突然意识不清,倒地,四肢挣扎、抖动,双目紧闭,约半小时后清醒,从此双腿瘫痪。母亲每日背着他四处就医,他不但不为疾病担忧,似乎还很享受这种“疾病状态”。

(3)癔病性呕吐晕厥

某中学男生,因没写语文作业,老师让其补写,次日又没写,老师让其放学后补写,回家后说肚子痛,家长为他按了一夜肚子。早晨到学校,他与同学一起喊老师好,老师没回应,他心中不爽,又恨又怕,在这位老师的课上回答问题时头晕、恶心,呕吐、晕厥。急送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均为正常。但此后只要上这位教师的课就头晕,呕吐、晕厥。家长认为是教师伤害了学生,为医药费和精神创伤补偿费与学校纠缠不清。此后他不但语文课头晕,遇到老师追问或指责均头晕呕吐。从此所有老师均不敢难为他,他上课想听就听,不想听则看课外书。作业想写就写,不想写即说头晕。从此成绩总不及格,家长也拿他没办法。很聪明的学生,就此荒废了学业,影响了前途。

(4)集体性癔病

某郊区中学,寄宿制,学习压力很大,早晨七点至晚十点都在教师的监督下学习。学生心理很郁闷,身体也很疲惫。

某日,一名高三女生在外语课中晕倒,被男生背到卫生室,又被簇拥着送到宿舍休息。同学、教师、校长相继到宿舍看望她。她不但得到了休息的机会,名正言顺地不写作业,还得到了众人的关注,尤其是被男生背着,是一种很异样的心理体验。此同学之后经常在课堂上晕倒,而且发作越来越频繁。几周之后,本班的其他同学也有类似发作,一节课能有4~5名同学相继晕倒。之后,其他班级也有发生,而且越来越多,涉及班级越来越广。全校师生都被这一现象搞得惶惶然,有的同学不敢来上学,有的来学校时身上挂上各种神符,有的让家长在教室外等候,搞得沸沸扬扬。

癔症不是细菌或病毒引起的,是心理因素所致,所以是不应该传染的,但是当大家都处于相似的心理状态下,心理刺激所引发的心理反应、情绪波动是可能互相感染的,情绪是会在群体中弥散的。所以癔症也可以出现某个特定群体的集体发病。

由于新生代的独生子女们性格发展容易偏颇,承受挫折能力差,遇精神刺激心理反应强烈,而家长、社会对他们的期望值偏高,他们承受的心理负荷是沉重的,所以癔症的发病有年龄越来越趋于年轻化的趋势,在中、小学生中较常见。而发病形式都是以逃避过重的学习负担,超高的期望值为目的。如果诊断不能明确,当做躯体疾病,过度关照、宽容,将使病情延误,误其青春。

学生C

如果不是疾病,怎么治呢?主任医师

在胡自明的诊疗过程中,医生详细地向他解释病情,他却左顾右盼,对自己的视力一点不担心,没心思听医生的讲解,还饶有兴致地玩一串钥匙,扔起来再接住,接得还挺准。大夫看在眼里,胡志明某次扔出没接住,钥匙掉到了诊桌上,大夫马上用手按住钥匙,非说钥匙是同仁医院的,上边刻有“同仁”两字,怎么到了他手中。胡自强当然不肯受这种冤屈,肯定地说钥匙上没有“同仁”字样。这时,大夫承认自己是看走眼了,是胡自明看对了,向胡自明承认错误,道歉。但这证明了胡自明的眼睛能看到东西,而且功能很好,使他本人及家属都坚信眼睛没毛病,再也不各处辗转求医了。只要做到这一点,使胡自明不能从求医中“获益”,眼睛肯定会不治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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