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胡亥甫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出门在外,怎可轻易暴露身份?!他有些懊恼地看向嬴政,目光怯怯。
然而,意料之中的责备并未到来,嬴政恍若未闻,依然背对他而立,缓缓地摩挲着腰间的小鼓,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的鼓楼。
胡亥曾听老师赵高提起过不少有关于夜郎的逸闻,知道眼前这藏于穹山间的赫赫危楼便是鼎鼎有名的乾坤鼓楼,夜郎人的魂。
他已不太记得,老师对他说了多少乾坤鼓楼的传奇。事实上,赵高教授他的大部分东西,他都记不清。连素来宠爱他的父皇一说起他的资质来也总是摇头叹息,常常感慨他的天赋远远不及他的兄长扶苏。
及不上便及不上,记不清便也不用再费心思去使劲记。不难为自己,胡亥一贯处事的态度。贵为帝国皇子的他认为只要活得自如,其他皆不重要。
眼看着大哥扶苏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得到父皇的赞许,拥护者也越来越多,胡亥全然不以为意。老师赵高几次告诫他要上进,告诉他权力就是命,他听了,也只是满不在乎的笑笑。
直到前不久母亲要被处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发现,这些年他是多么的愚蠢,愚蠢到忘记那个一直将他宠上天的父亲,其实还是一位君王,一位立志创下古往今来第一霸业的一代雄主,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儿子,就轻易改变主意?!
他也愚蠢地去求助赵高,认为这个平素总对他谆谆教导且才华不凡的老师会在危难时刻替他说上几句更为妥帖的求情话。
他甚至天真地以为,当时周围站了那么多父皇的妃子,她们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宠爱讨好,与母亲交好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也总该会有一两个站出来为母亲求情……
可是他,想错了。没有一人,愿意在那时候听他的,或宽恕,或求情。他们都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
一个母亲的代价,令胡亥彻底痛悟到老师的那句话,“权力就是命”。
于是,他变了。如今的他,眼里只剩权力。他开始揣摩所有关乎权力的一切,揣摩他一直仰赖的父亲。
就如同现在,他再也不会像以往那般,毫无顾忌直接打断父亲的思绪。
他选择了在旁默默观看,整整一下午,直至方才。
父亲的不回应,给了他继续观察的机会。常年远离权力争斗的他还不能完全猜透父亲的心思,只是眼前这略有些反常的神情,让他回忆起这样的表情,似乎老师赵高也曾有过,在每每提起夜郎的时候。
他再是鲁钝,也能想明白,这小小的夜郎国,之于父亲,之于老师,是个不一般的存在。只是这地处偏禺的小国,会和远在咸阳,处于帝国权力中心的两人有什么交集?
“还是叫父亲吧。”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飘来,打断了胡亥的思绪。
嬴政慢慢地转过身,神色如常,仿若早先的怅然若失从未曾出现过,只有腰间悬挂的仍闪着幽幽微光的小鼓证实着方才的一切并非是胡亥的错觉。
风掠树影,嬴政目光不明地看着早已低下头去的小儿子,深邃而晦暗。
同样晦暗的还有炎上族的天气。
山里气候多变,本属常事。可接连不停地暴雨狂风,令长居于此的族民也大呼罕见。
雨落水涨,彩云洞踪迹难寻。小负一行人只能耐心等候天晴。
“你不能跟去!”屋里姜姨一边制止着特兰妮这“闯祸精”,一边唤着小奇。
连日来诡异的天气,让她本就担忧不已的心情愈发沉重。但即便深知天意难违,她起码也要尽全力护住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妮子。
看着小奇没有过多的盘旋,便轻巧地落在肩上,姜姨心中已猜到了答案,有些无奈地对着众人说道:“明日天气就当转好……”
“太好了!”特兰妮高兴地蹦了起来。
“好什么,总之你给我老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会找人看着你。”姜姨的神色较之方才更为严肃,语气近乎严厉地撂下这些话之后,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姜姨……姜姨……”特兰妮颇有些懊丧地紧追了出去。
“没想到,炎上族里拥有预言灵兽的不只十二祭司……”曲逆慵懒地斜靠着,大半身子隐于暗处,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真是好奇那只小奇预测出了什么?”
“姜姨方才不是已经说了?!明日天好。”岳非衣脱口而出,满脸的不解。
“呵”,曲逆颇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止住了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语。
“无论测出了什么,明日便能见分晓!”项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无畏,只是在状若不经意间地瞄向小负的时候,透出了一丝忧虑。
“看姜姨连日来的张罗准备,这炎上族的十二祭司竟是连族长也难以奈何么?”张良禁不住寻思出声,“若是他们有意为难,该当如何应对?”
“大不了硬闯,有项大哥在,怕什么?!”岳非衣第一次没有将“莽夫”两字挂在嘴边。
“炎上族最擅以音御兽,未必会面对面直接与我等交手。”曲逆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慎重。
“寻常夜郎人的以音御牛之术尚且不差,十二祭司的音律造诣怕是不仅于此。”忆起数日前的惊险,小负心里犹有些余悸。
“比之玉宇坛的天心棋石阵,又当如何?”项羽冷不防抛出的一句话,惊得曲逆立即站直了身子,脸上的舒懒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项羽,半晌才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坦然地说道:“天心棋石,擅掌人心;而十二祭司所奏出的音乐,大抵是亦能左右人心的。”
“炎上族竟是隐秘如斯,连弟子遍天下的玉宇坛也不知晓其个中详情……”小负不禁有些唏嘘,“那十二祭司所用之乐器,恐怕也是无从得知了吧?”
曲逆微微点头,无奈地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