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M
暮色正四合,落日无法追赶,
成排的房屋用烟囱将光啜入自己的体内。
你我都已不再年轻,桃花源的轻溃
也终于使我们不同。而顿悟总是迟到,
中年的迷楼啊,渐变为暮年的迷宫。
可我仍偏爱虚空里
颜色更深的花,偏爱荧光的、毛茸茸的罪过,
偏爱可触的羽翎甚于凌空的游隼,
偏爱抚摸的教育甚于金石的奥义。
一十三年停笔的极夜啊,"虚无般委屈",
笔尖探入锁孔,像酒重新斟满;
光之锚只是漾在低处,整夜我都是
被其熨烤的锡壶……而学会独处究竟有什么用?
不过是日复一日,匿入一只午夜苹果,
扁着身子,狠心烹一场风雪
你是稳健的木匠,我只是称手的钉子,
你是冷静的温度计,而我是温度本身。
当难得的幽静让我折扇,便会想起
你灿灿的目光,过分热情而笨拙的
爱智心理,天真但执于暴虐的判断力,
你喜欢讥笑我的齐鲁方言,却羞于引用
同龄人的论文。而现在,我们都疏于回忆,
(有时,我会为自己的冷静感到难过。)
屈服于迁徙那难言的快感:"路过的地名都
渐次熄灭了,每一个地址都有一次丧失
和两次锋利的死亡。"这味禁欲的、
健忘的魅力,好像我幼时绣制的光滑绸缎,
而当满载奇物的千帆向彼岸飘移,
我深知,那最后的、生涩的线头也挑净了。
一千场雪,在我体内的野外轻轻燃烧,
这拥挤的、"奸淫万物的"删除线……
也许从天国的角度看,
除了创造四时永恒的场景外,我们可能真的
无事可做,好比电影里躁动的空镜头,
而蒙尘的收音机正播放对岸的马蹄
半空中的兵器发出悦耳的碰撞,
并被处理成莫名的同期声。呼吸正长出
脚趾和鳞片,而我血脉里的黑暗之蛹,
来不及逃亡,就被一双手扯出来,
一丝一丝黏在窗帘的背后,仿佛雨后
靡丽的路灯。我承认,我累了,
肉体在文字的暖巢中,获得永生般的小憩,
却又被同一双手偷走……那动作,
像极了一一零二年春天,我们不停地爱上
并信手拾取,相国寺里潦草的水果和碑帖。
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