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法定的继承人！”
冷酷的游医给他一包感冒药
“这就是你所继承的遗骸！”
大师吹着口哨，哼着小曲
盘亘在沃罗涅日的小巷里
什么都不能阻止他——
成为“全人类最明朗的人”
三月十七日，我继续写诗
然而我的房间里没有手纸
大便是必不可少的生理胜利
那首诗随着马桶冲入了人类的废弃管道
在污秽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它是多么的自由自在啊
春天来到沃罗涅日
我的心仍旧如坚冰——硬度甚于寒冷
我的双手开始变暖，在这座奇怪的城市
“阳光将出现在我的诗歌中？”
在这里，骨头被碾成齑粉
那些绿色的植物却在我的心中疯狂地生长
我固步自封，是为了隐匿自己
全然不知我已经成为那个“全人类最忧郁的人”
——他消失在沃罗涅日
（2009年3月17日）
乌台诗案
他必须为他的才华付出代价
关押在乌台中的他想明白了这回事
诗歌并不能保证荣光永照
作为罪证，它们来得直接、明晰
机锋所指令他的嫉妒者不堪忍受
同时作为着名的保守派被历史反复地议论
第一流的诗人享受第一流的指控
他们说他的讽刺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他们说他目无君父、诋毁伟大的改革事业
而他的辩驳是那么的无力
只能默默地写下最后两首诀别诗
暮鼓之后，皇帝的使者窜入乌台
仔细勘察了他的行状
而他呼呼大睡，还打着呼噜
正梦见死亡带给他的豪华礼遇
英明的当权者似乎有向后眺望的特异禀赋
他给予诗歌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
他被贬往黄州，权充团练副使
从此，他自称东坡居士
泛舟江上，煮酒夜游
九个世纪后的某一个夜晚
我开始匆匆翻阅他写下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
以及那篇写于冬夜的小游记——《记承天寺夜游》
试图搞清楚世界、江流、诗歌和他之间的关系
或者仅关于一个诗人的卑微人生
注：乌台即宋朝的御史台监狱。
（2009年9月13日）
题沈厅西外壁
24日与诸友小聚昆山，25日晨用餐奥灶面，随后走马周庄。拟于沈厅西外壁题诗，因遇庄管，未果。呈玩友老梦、老梗、华军、书文、郝伟、马车、苏野、臧北。
寻找生活依据的弱小夜晚
不时闪现出焦虑和寂静幸福的火苗
每一个时刻
都有天使急遽降临
每一个时刻
私密拥有的基督依次走向十字架
趋于强大的，是必将归于尘土的
未曾修正的愤懑带走了我们的青春时光
日益上涨的怜悯推动我们来到中年的隘口
道路遍地，却为金属行路者和交警所把持
我们血肉的双足
等不及今世的审判
就走上荆棘花开的荒野
在滚烫的大漠上体味未来的清凉
（2009年10月25日）
有了头疾的兄弟
我上铺的兄弟陷落于
莫明其妙的头疾
与这场绵延而至的南方秋雨
构成互成镜像的隐喻
在此之前，他从未畏惧过什么
他昂首向前，不知道退缩
他拥有一个无限的花花世界
今天，他搬到了烟波浩渺的太湖边
小心翼翼地从繁忙的人群中退缩开去
走到敬畏生命的土地上
他从浩渺的人世中看到
自己曾经在惶然间见到的清凉和真实
一样的世界透露出另一种温情
冷漠的物质越来越少
宁静的气息越来越多
像他刚刚开垦的菜园
小草离离，青菜葱葱
他的房前屋后
果树郁郁
金黄的季节带来静谧的落叶
（2007年11月18日）
我们恨你，造物主
微熹时分
尘土粗暴的喧嚣与我们柔软内心的冲突
才渐至褪去
一名隐者正遁入黯淡的森林
上帝啊，你在造物之初
为什么不把我们制作得小一点呢
像芭比娃娃那样
在树丛下跳舞也不易被发现
我们恨你，造物主
在这个心怀鬼胎的夜晚
假如我们简单一些
会好很多
（2006年11月30日）
与臧北在九华山玄奘寺
湖光山色之间
我们谈论戕杀艺术的刽子手
“文学作为遗产的说法是不严谨的。”
我们又谈起各自的工作
显然这大煞风景
“焚琴煮鹤的时代，
我们的罪归咎自己。
留下一双眼睛也是好的！”
玄奘寺里
我们吃着素斋
义玄禅师、济群法师，还有释永信
被舌尖抛在空中
未曾下落
“功德是否正成为我们的罪孽呢？
因为我们没有勇气承担。”
“为自己已焦头烂额，
为他人，空余绝望吧！”
九月，南京
只有这一刻的风是舒适的
残酷的时节不日将至
（2006年9月29日）
重抄《渔歌子》或《赤壁怀古》
（致江雪、瘦叟）
序：5月16日，与江雪离开武汉，至黄石，雨中登临西塞山。下午至黄冈，瘦叟陪同，同游赤壁。约同作诗一首，纪念之。
桃花早已凋落
枝头挂满了青涩的毛桃
江水依旧浑浊
在转弯处翻滚，打花
鹰隼（不见白鹭）掠过水面
展示优雅的飞行技艺
传言，道士张志和看到了这些
并藉此度过烦躁不安的时日
我们同样凝目，静听
努力训练着感官
在朦胧虚无的正午
摩拳擦掌，盲目地研习烟波独钓之道
当我们抵达着名的赤壁时
急促的阵雨使黄州陷入深度昏厥之中
作为虚拟存在的偶像，苏东坡静立在人来人往的路旁
微风吹动他寂落的衣带
诗篇依旧，而大江则率性而去
在这里怀古
在这里观察赤壁的阴影
以及苏东坡转身时的忧郁
某一刻，我们比之树枝上水滴
更加轻盈，也更容易坠落
烦闷的五月，在交替停留过的地方
显赫的人物正在死去
故事业已泛黄
他们如同城市深处不断上升的黑烟
毫无重量，留下最后的印记
冰冷的镜头
路过，记录
没有任何解说
（2010年5月18日）
最后的乡村知识分子
沿着内心陡峭的坡度俯冲下来
几乎刹不住脚步
如果你还认为这是你的权利
我不会拦你
我知道，作为最后一个乡村知识分子
你早已失去耐心
在寒露日，你取出珍藏半生的磨刀石
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开始干活
也许为了一个阴谋
你曾经唐突地站在人世间
或在田野的黄昏，突然造访我的家门
带着世界给你的一块钱
和你把它摇得叮咚作响的旋律
除了尊重，我拿不出什么来招待你
磨刀也是多余的
你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迁徙
这一次是搬进城市
隐居在阴霾中
你已日益习惯于在大雾中穿行
我一直在瞻望着浮于江湖的你
不想今天，我们在超级市场碰了头
与我一样，你拖儿带女，推着购物车
为置办年货而忙碌
偶尔，从货架上取下物美价廉的手纸
（2009年1月13日）
现代绝句·无题
之一
三十年后
学会哼一支低俗的小调
进进出出
于生活的窄门
或鼻青脸肿
或若无其事
（2007年11月7日）
之二
恶劣的时光
抛开了季节的头巾
只给我们
冷和热
被迫上岸的鱼
完成了陆地生存的进化
（2007年11月8日）
之三
河水留下
人类的污秽和恶臭
循环不已的身体剥落物
再一次进入我们体内
一场无缘无故的大雪
也许能覆盖些什么
（2007年11月11日）
之四
长长的时间之绳
不曾中断
把我们牢牢捆住
越收越紧的蜘蛛网
唯一的分割术
就是在突然间死去
绷紧的绳索
被鲜血所涨断
那是早已高悬的明月
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愿望
（2007年11月6日）
之五
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还提着一颗脆弱的心
如鸟喙在黑夜里
一味地做着机械运动
那么盲目
食物根本就不存在
（2007年11月15日）
之六
守身如玉者
玷毁于浸漫生命的世俗生活
他不便哭泣
也不便轻言出家
他深藏在世界的体内
直至成为一颗结石
（2007年11月17日）
之七
为了活到自己的份上
只能像鱼一样沉默
在稀薄的空气中
摇头摆尾
不发出声响
也不碰到任何物件
（2007年12月5日）
之八
莽撞者的好处
就在于不分正道和歧途
不管黑夜还是白昼
他和衣即眠，拔腿就走
姿态与迟疑都是多余的
他想把痰吐多远就能吐多远
（2007年12月19日）
杂诗五首
之一
对自己的极度不满
漫过可忍受的堤坝
膨胀的岁月里
身心在不断缩小
在忧郁不堪的黄昏
我想起自己离去的背影
（2008年1月1日）
之二
月光下的寒夜
冷酷的时光之流倾泻而下
一个旅人，如点黑斑
踽踽而行，形影相吊
想呼喊却无声
他并非春天的信徒
他独享这时刻
温暖在他的体内
一个永恒清澈之夜
（2008年1月4日）
之三
在灰蒙蒙的周日下午
我先到尘埃飞扬、噪音充斥的大街上
继而是灌木丛生、有几只乌鸦走动的公园里
打发这好不容易被拧出来的闲暇时光
烦躁的明天
那些无聊但又不容逃脱的未来
无限透支下去的憧憬
像孩子的梦一样
没有实现，他就长大了
生活不断弥合今天和明天的缝隙
抹平的那一刻
该叫绝望吧
（2008年1月7日）
之四
细胞的新陈代谢
成了我们的最后一块挡板
几乎没有什么再可失去
我们不再惊愕
麻木地应付气候的反复无常
来来去去，如鱼得水
华灯初放
雾却越来越浓
（2008年1月10日于由沪返宁的列车上。）
之五
延绵而下的冬雨
浇灭了残存灰烬的希望
哀伤赋予固态的物质
只因他的孱弱被生活的强手渐渐剥离了出来
雨点在湖面上溅不起涟漪
乌鸦的叫声仍旧令人讨厌
一个昏暗的冬日
一个形如旅人的游荡者
致导师
在这迷失的夜晚，星光黯淡
我不知疲倦地打探你的消息
我的导师，你在哪里
你身负各式各样的面孔
在不同的表演时段，不断地变脸
然而变来变去，永远没有你自己的面孔
你消失在历史的炫技修辞之中
你学习了绘画的技艺
为不同的人物素描了斑斓的脸谱
而你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
我的导师，你何不去画一棵树呢
我搜肠刮肚，翻遍记忆
却发现作为我的导师，藏匿在我的小学课本里
你只不过喜欢坐在简朴的星光下
发呆，偶尔叹息
（2009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