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县,即今天的河南省中牟县。诗人匆匆赶路,经过这里,接近黄昏,风云生变,心涌离愁。诗人看山观云,闻风听雨,无不含愁带悲,情意绵绵。阴阴沉沉的天空,酝酿着蒙蒙雨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暗,似乎随时可能包裹诗人。连绵起伏的山峦,笼罩着层层乌云,簇拥着孤独的诗人匆匆前行。诗人得赶在天黑之前、下雨之前,找到一间客店,歇歇脚,休整一个晚上,明天继续赶路,内心充满了焦急和不安。注意诗中的云和雨,陈与义是江西诗派代表诗人,江西诗派作诗喜用拟人,擅长炼字,此处写云写雨亦然。雨意蒙蒙,欲成未成,暗淡天地,压抑心灵,似乎有意和诗人作对,逼迫诗人加快脚步。诗人呢,出门在外,观云识风,看天动步,当然十分敏感,诗人用一个“欲”字,准确地揭示了那种担忧、惊疑的心理。风起云涌,滚滚翻腾,扑向山头,扑向诗人,诗人讲“归云”,似乎暗示,云归山,人在外,家园远在青山之外,焉能不着急?焉能不担心?人不如云,归家无计。诗人又说,云伴人行,暗示自己远行天涯,无依无伴,孤独寂寞,无以复加。旅行在外的人都有这种体验,尽管离开妻儿子女、父老乡亲,尽管触目皆是他乡山水、异域风俗,但是只要有朋友做伴,一路同甘共苦行,多多少少总能驱遣一下乡思的寂寞和旅途的劳累。诗人没有这么幸运,他只能和风雨相伴,和归云同行,天地黑暗之前,诗人一个人在赶路。诗中一个“却”字强调了诗人的孤寂、愁苦。
唐代诗人李白写过一首《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天空的鸟儿已经飞得无影无踪,天地顿时安静下来,飘浮的云朵,也突然不见了,似乎整个世界,天地万物,人间万人,都在抛弃李白,这个时候,只有敬亭山陪伴着诗人。人看山,山看人,两无猜忌,心心相印,成为朋友。李白庆幸,在他落魄的时候,有这样一座山接纳了他。可是,我们想想,一个人在天地之间竟然只能以山为友,他又是何等孤独,何等无奈!行走中牟道中的陈与义也一样,以云为伴,走向黄昏,走向黑夜,心啊,始终是悬在空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步伐的加快,大约过了一段时间,诗人来到古老的中牟县城,他看到城墙破败,景物萧索,到处依然沉沉死寂,缺少一点人气的旺盛,缺少县城特有的热闹。也许诗人以前曾经来过这里,那时的县城破败萧条,人丁衰落,如今,过了好长时间,旧貌不改,满目苍凉。让诗人略感欣慰的是那亭亭玉立的佛塔,依然迎来送往,无限深情。它不认识经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似乎也读不懂它的静默无声。
但是,经过多少风雨秋霜,经过多少岁月斑驳,千尺佛塔,依然挺立在那里,迎接远道的朋友,欢送远行的游子,它用风雨不动、安然如山的忠诚守候来往之人,它用风雨沧桑、亘古不变的真实安慰游子的心灵。每一个人,从这里出发,走向天涯,走向宦海风云;从遥远他乡来到这里,从通衢大市来到这里,都会感到踏实,都会感慨多多。陈与义也一样,记得这座塔,懂得它的情义,更感慨旅途的艰辛不易。他在另一首诗中《至陈留》中也说“烟际亭亭塔,招人可得回?”塔像白发慈母,沧桑老父,深情呼唤远行的游子早日回家。苏轼词《南乡子》云“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迎来送往,情满天地。多塔比照,可加深对陈诗人情意的理解。
诗人多情,愁满天地,雨展阴沉表情,云现滚滚归意,塔管往来风雨,城露苍凉无奈。历历如画,含情带恨。诗人的离愁不是挂在口头,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云里,写在风里,写在雨里,也烙在厚厚的城墙上。每一次用手用心触摸那斑驳的城墙,我们都会听到一颗心灵在跳动。
亦闲亦傲山水间
后湖晚坐
陈师道水净偏明眼,城荒可当山。青林无限意,白鸟有余闲。身致江湖上,名成伯仲间。目随归雁尽,坐待暮鸦还。
山水的韵味在于品读,花鸟的情趣在于欣赏,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在诗人笔下,无不诗意勃勃,情趣盎然。宋代诗人陈师道绍圣元年(1094)自颍州教授罢归到元符三年(1100)召为秘书省正字几年时间,居家赋闲,心怀不满,常于游山玩水之中,表达自己的孤傲情怀。
一次晚坐,一番观览,风光景物纷至沓来,诗情画意涌现笔头。诗人端坐后湖之畔,神清气爽,极目远眺,一望无垠的湖水,清明透亮,波光粼粼,让人心明眼亮,心旷神怡。远方杂草丛生的城池多是断垣残壁,老树枯枝,让人倍感荒凉、萧条,让人神思远古风云。山水一派明媚,天地一片静谧,这个世界,一切都显得渺小,一切都抵抗不住历史的变迁,岁月的流逝,除了诗人的心,一颗博大开阔、宁静明澈的心。有一座湖水涤荡心灵,有一座荒城对话灵魂,自然风光浑厚,自然气韵沉雄。
笔者有时想,现代人生活在滚滚繁华都市,耳目心手全是利欲功名,宁静不下来,沉不住心性,真的需要找一个地方静观风云,默会历史,真的需要找一个地方休憩心灵,安顿灵魂。一片山水,一座荒城,一座古庙,一栋老屋等,都可以成为我们凭吊怀远的地方,遗憾在于现代社会这些见证风云,见证历史,让我们沉静的风景,正在远去、消失,只留下我们空空荡荡、无所皈依的心。我们到哪里去寻访历史?我们又到哪里去对话风云?
拉回遥远的视线,纵观眼前的风光,诗人又发现了一幅气韵流动的图画。树林成片,郁郁葱葱,围着后湖,曲折绵延,自有无限生意。几只白鸟,悠闲自在,翩翩飞舞,身影倒映在石湖水面,线条勾画在蓝天碧水之间,何等优美,何等轻盈。
笔者想到两句古诗,“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波光鸟影,相映成趣,波动鸟飞,流泻生机,完全可以这样想象,诗人的心啊,沉醉在这一片天地之间,像一汪湖水,微微摇荡;像一只白鸟,翩翩飞舞。几多自由,几多欢快。记得陶渊明有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不言之言,自得神趣;相比而言,陈师道则是深情无限,直抒胸臆。树林苍翠,有情有意,生机勃勃;白鸟翻飞,自由自在,闲适自乐。这些都是诗人快乐闲适心怀的自然流泻。
诗人喜欢这方天地,这片山水,这些树林,这些飞鸟,他久久坐在湖畔,久久欣赏风光,如痴如迷,沉醉不醒,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诗人送别最后一只从眼前的天空飞过湖面的大雁,依依不舍,恋恋不已,直到大雁消失在天空的尽头,目光还久久朝向那个方向。他的心已随归雁而去,他的心已安顿在故乡山水之间,他内心涌动着一种丰盈和充实,他并不失望,亦不怅然。他熟悉这片天空,这些小鸟,他知道投林的暮鸦还没有到来。可以想象,群鸦纷飞,聒噪不已,那才热闹哩。寂静消失,必然是喧闹,他在等待,他在期盼,他把全部的心情都倾注在这些山水禽鸟之上,不为别的,就图一个“闲”情。该去的则去,该来的自然会来,不需刻意,不需伪饰,生活的道理也许就蕴含在这片生机之中。
山水令人陶醉,飞鸟诱人遐思,诗人有足够的闲情逸致与山水对话,与飞鸟交流,他有足够的心情来回顾自己的风雨人生,荣辱穷达。虽然是老病之身,虽然是退守江湖,虽然是赋闲在家,可是自己毕竟辉煌过,才华横溢,诗名远扬,天下风光,似乎只有诗人这样才情卓异的人才配享故乡这片奇美的山水,似乎故乡这片美丽的山水,也只有诗人的到来才格外增辉添彩。诗情与山水相融,才华与天地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