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忠烈祠”
早饭后往南岳。在山脚下一家土菜馆吃过午饭,汽车沿柏油路一直盘到祝融峰。植被极好。石砌小径完好无损,高高低低、弯弯曲曲地延伸着。摇钱树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同根生、连理枝上苍苔厚厚地裹了一层。磨镜台上的一栋二层石头房子,当年是何键的别墅。抗战中蒋介石在这里主持召开过四次最高军事会议。办公桌、皮沙发、防空洞里的破椅子、电话机,见证了那一段民族抗战的历史。在巍峨苍秀的南岳,最使我怦然心动的,是香炉峰下挂着蒋中正亲笔题写的“忠烈祠”。祠内供奉着张自忠、赵登禹等抗战中壮烈殉国的将领。青山有幸慰忠魂。五岳中的其他四岳我都去过了,今天登南岳圆了我多年的登岳梦。五岳中唯有南岳因“忠烈祠”而庄严、静穆。下山已经傍黑了。吃饭时与湖南的朋友喝酒闲聊。我觉得近现代湖南人与外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以天下为己任,曾国藩、谭嗣同、杨度、毛泽东……无不如此。杨度的《湖南少年歌》有两句豪情干日月的诗:“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最具有代表性。
未名湖畔
上午集体去香山,在双清别墅留影。午后大家去颐和园,颉师傅送我从西门进了北大,在校园里转悠了两个小时。
因是周日,三角地颇热闹,文学社团《北社》《我们》在招新的社团成员。两边都有个头不高、聪慧外溢的女生在推介,使我联想到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情景来。前者是诗文辞社,崇尚“魏晋风骨、汉唐文章”,由北大中文系研究生2002年发起,中文系主办,袁行霈为学术顾问,卢永璘、钱志熙任指导老师。后者是综合性文学期刊,创刊十一年了,由北京大学“我们”文学社主办,谢冕、钱理群为学术顾问,曹文轩、吴晓东任指导老师。两下里都说经费如何紧张,我表示不加入社团却想买一册刊物,如何?她们笑了,很得意的样子。价格好像商量好的,都是五元一本。我一样买了一本,不只是赞助,确实想看看。
在三角地小商店看到署名杨俊的一幅字,标价一万元,内容是齐白石联句“纸窗忽暗知云过;梅影初来觉月移”。白石老人专精如此,应是到京后住在辟才胡同铁栅三间屋里的真实写照吧。
往北,一座高大建筑上有邓小平题写的“北京大学图书馆”,进入门厅,迎面是江泽民题的“百年书城”。再往里看见严复的铜像坐在中央,但不能挨近了,须持有效证件刷卡才可通行。在此留影后,拐进左侧大厅看“高作民画展”。
出图书馆北行便是未名湖、博雅塔了。还好,经一位老者和中年保洁工指引,很快就找到斯诺墓了。墓地极简朴清雅,像主人生前在延安时的装束。一块不大的汉白玉碑上,用中英文刻着叶剑英元帅题写的碑文:“中国人民的美国朋友埃德加·斯诺之墓”。碑座是一块普通的青石,好像刚刚长出地面。忘了带一束鲜花来献,也无法燃烟代香,只虔敬地绕着墓地走了一周,俯下身去照了几张相。不断有年轻人过来,看墓碑,照相。斯诺逝世三十六年了,看来他不会寂寞的。
在这百年校园里,在未名湖畔,我看到这样的一景。当我在湖边寻觅斯诺墓时,来到重修的慈济寺前,见一位穿黄马甲、戴黄帽的中年保洁工,正坐在门洞里歇息,便上前打问。他抬起头往左边偏了偏。我的目光顺着他偏指的方向穿过门洞,看见不远处一块汉白玉石碑。回头向他道谢才发现,他两只手正展开一本厚厚的岳麓书社出版的那种精装的《三国志演义》,在专注地看着。我心里怦然一动,悄然退后几步,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幕北大保洁工读书图。从斯诺墓下来,那位保洁工还在读,清洁车停放在路边。我又隔着门洞把他和他的清洁车一起摄入镜头。我若是《新京报》记者,会把这幅照片放大,发在明天的头版上。
西花厅
车号已报过,大哥建民和我从中南海北门进去,来到两扇敞着的旧铁门前。警卫局的同志示意我们往里走。绕过一丛修竹,就看见一座宽大的庭院,正面高台上雕梁画栋,有一块白底黑字的匾额,上书“西花厅”三字。两位工作人员很礼貌客气地打开西花厅的门,给我们介绍。从西花厅出来,又参观了周总理锻炼的乒乓球室,一位书画家正在球台上写字。靠墙角有个巨大的地球仪,也是周总理用过的。办公室的门锁着,只能隔着窗玻璃看见办公桌、三部电话、沙发、书柜等。工作人员说办公室的毛地毯是周总理原来用过的,怕别人进去踩脏了,所以常年关着门。于是我们套上白色塑料膜脚套,进到会客厅。大哥指着靠墙的大穿衣镜说:“你看,正衣冠!”便给我在大穿衣镜前照了相。又参观了餐厅、洗理处。返回时又经过办公室,我有些不甘心,就对工作人员说:“您可不可以打开办公室门,我就站在门口看看?”工作人员迟疑一下便打开了,我和大哥站在门口探身往里看。我见挨着门槛的地上铺着一条绿色化纤地毯,知道不是原物,便踩到上面去,大哥让我站好照了一张相。又指给我看一个深色箱子,上面镌着“鲁迅全集”。
从周总理办公室出来,告别工作人员,我们才松一口气,在院子里徜徉。西花厅前那两株西府海棠经了一夜风雨,落英满地。哲人已逝,风范永在。西花厅若是能够开放,可以教育激励多少后人!
汪山土库
上午往南昌市北的新建县。这里有一个民间称为“江南小朝廷”的汪山土库,距南昌市区四十五公里。汪山是个小村子,位于鄱阳湖西汊的汪山岗上。土库的建筑特点是,外墙采用青砖立斗灌泥,墙内侧定磉立柱用来承重。外面看上去,青砖黛瓦,封火山墙,蔚为壮观。在里面走,庭院深深,巷道纵横,天井朗朗。这是清代中后期江南的一个望族,相延百余年。当地人最简括的赞叹是“一门三督抚,五里六翰林”,三个大红顶子在清中叶同出一门,也真是荣极耀极了。陪同者告诉我们,林则徐、曾国藩、翁同与汪山土库程氏家族过从甚密,都曾来过这里。单是看建筑,鄱阳湖畔的这一处“江南小朝廷”,除了文化气息很浓外,没有半点奢华。不像我们太行山那边的诸多豪宅,处处会熏得你止不住想要抬手掩鼻。从汪山土库出来,沿梅岭去石鼻参观千年古镇。雨一直下着,打着雨伞,穿行在石板巷,别有一番滋味,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
风雪云冈
塞上冬来早,风雪满古城。上午冒雪去云冈。御河东路的雪被风刮跑了。进了汉阙,张焯领我们直接到了云冈写经院。写经院位于灵岩寺桥北的东侧,一座幽静的四合院。院长人很精干,穿着单薄的西装。院子中间的石塔据说是元代的。北房是写经的场所。张焯让我们看了新开发的北魏大方砚,形制独特,用河北易县的玉带石,人工雕成。
西房门楣上挂着“藏经”的牌匾,正面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精装的佛经。我看到里面有厚厚一册白文本的《黄侃手批十三经》,便请主人取出来翻看。得知这书是主人小时候跟一位赵先生学习时用的。赵先生清华大学毕业,是吴晗的学生,对大同的历史文化研究倾注了许多心血。
我们冒雪往石窟方向走。风很大,雪花飞舞,我穿着防寒衣,又戴着连衣帽,顶着风向前。抬头望着大佛,顷刻间心里一片肃然。大佛微露神秘的笑意,平静地看着远方。我想,大佛就这样端坐着,将一千五百年的人世沧桑收入眼底,不管风晨霜夕,不管雨雪迷蒙。庄严啊,伟大啊!我们在大佛前合了影。张焯与大佛厮混惯了,敢开玩笑。他说,我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抉择,就来大佛这里,要是看见“老汉儿”不高兴,这事就放下了,不能办。说完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扭过头看大佛,只见大佛依然微露笑意,平静地看着远方。游客极少,只有一两拨,一看就是旅行社组织的,行程如此,只能冒着风雪。像我们专拣这风雪天来的,怕是没有吧。倒也不虚此行,别有一种意趣。
东城墙下
晚饭后到东城墙下散步,在拓跋宏、冯太后雕像前流连。这两个人真了不起,前者活了三十二岁,实际执政才九年,后者执政二十五年,享年不过四十八岁。两人都是二十三岁执政,却共同缔造了一个伟大王朝。拓跋宏更了不起的是,向被战胜者的先进文化学习,说汉话、穿汉服、改汉姓、习汉俗(应是如此,尚未见到相关资料),穿越雁门关,迁都洛阳。一边全方位推进汉化,一边又把鲜卑族的狂野之风带给汉人,使胡汉融为一体。在大同这块土地上,先人们早在一千六百年前就摒弃了狭隘、封闭、保守,选择了开放、辽阔、宏大。证诸山川风物,如北岳恒山,云冈大佛,上下华严寺,莫不与此种精神相契合。这或许是人与自然、与社会在对话交际中相互激励融合的结果。不管本地人或是外地人,你只要在这里生活过,或者从这里走出去,都该是大气的,该有一股雄风。唯此才对得起这块土地。
五台两日
下高速路后径往佛光寺。路两边的暴马丁香,盛开着一朵一朵的白花。佛光寺在豆村,真是千年古刹!殿前两株高大的古松,树皮如铁,日精月华萃于其间,遂抱着古松留影。旭光说这座大殿是一个洪洞人出资建的,觉得很新奇,便请导游详细介绍。始知这位洪洞老乡名叫宁公遇,是宫廷里的一位贵妇,大殿的一侧有一尊气度不凡的塑像便是她。来之前已经知道,这座大殿是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发现后公之于众的,当时即震惊世界,说明现存最早的“唐构”在中国,而非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记得看过梁思成和林徽因那时一张在大殿梁上的照片,我问是在哪根梁上,工作人员指给我看,就是大殿正中的那根。佛光寺院里有高大的丁香树,都在百年以上。牡丹也开得正艳。
次日早饭后往中台。中台海拔两千九百多米,车程四十多分钟。山顶上很冷,一下车就穿上借来的深蓝色防寒服。住持寂泯师傅引着我们感受雄浑大山,蓝天白云,和绿草间点缀着小黄花的冻土层。我们朝着东面的群山、沟壑大喊几声,似乎在与天地对话。茫茫天地之间,人是何其渺小啊!下山途中停了几次车看风景。青山托举着蓝天白云,黄色马群悠闲地吃着青草,这景色真美!
下午往清凉阁。从后门进去,仰首看见佛学院北端一座正在施工新建的佛塔,周身搭着脚手架。艳阳下,佛塔气势更显恢宏,环绕着塔尖的是蓝天白云。两位工匠正在专注地打磨雕梁。一尊又一尊洁白的玉雕佛像,背对行人,端坐在工地上。往里走,迎面一道青砖灰瓦、墙头起伏的矮墙,中间是月洞门,门额一块扇形的青石板上浮刻着“清凉阁”三个金字,字体端肃劲健,该是出自梦参大和尚之手。穿过月洞门,是一个宽大的院子和一栋小楼。悄然上到二层,便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只见梦参大和尚正端坐在长桌后面,居高临下,梭巡着席地而坐的满堂信众。信众们凝神谛听,有的双手合十。
“你们大老远地来了五台山,光是看风景,那就白来了。还应该干什么?还应该学智慧!学什么智慧?了—生—死!”大和尚面色红润,皓齿亮目,中气十足,不断地重复着“了—生—死”,声音从胸腔发出,满堂回响。
在竹林寺见到妙江大和尚。坐在宽大的客堂里,我请大和尚开示求智慧的法门。结果小叩大鸣,大和尚讲了许多。最后他把所讲的内容归结为四个字:转识成智。应我之请,大和尚很随意洒脱地在整张宣纸上写下这四个字。从客堂出来,大和尚右臂一挥,指向南山满目青翠和蓝天白云,说:“你看,这多好!”我思忖其中的玄机,想起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便念出声来。念完说:“合个影吧。”大和尚笑着答应了。照完南山的青翠和蓝天白云,大和尚又指着客堂前黄灿灿的金莲花,用浓重的晋北口音说:“在那儿也照上个相。”
毕加索的画
墨尔本维多利亚艺术中心有中国艺术馆,从一块中文牌上得知,早在1862年,维多利亚国立美术馆就开始收藏中国艺术品了。展品中有青铜器、铜镜、玉器、陶器,还有上海百岁国画名家朱屺瞻的几幅画。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毕加索的真迹,三幅速写和一幅油画《流泪的女人》。面对真迹仿佛面对一个活力迸射的生命体,可感可触,甚至可以呼吸。我对印象派的画一向懵懂,今天面对这《流泪的女人》,似乎悟到一点什么,于是站在画前留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