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说话之人乃是对面相陪之人中坐在第二位的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这汉子虽然汉话说得甚是流利,但却并未如丘力居和蹋顿那般汉坐,还是依照乌桓人的习性盘坐在榻上。
“不知这位……?”
“哦,这是我族中小帅,名唤那袭。那袭,你有什么疑问,且向使者问来。”
从这那袭的座次来看,显然是丘力居的亲信之人,在丘力居的介绍之后,那袭便道:“请问贵使,汉人屯田之地将在何处?”
“在郡界北部边境之地。”
“将择何等土地屯田?”
“倒是不拘一格,以近水之地为美。”
“郡界北部边境近水之地多为我乌桓各邑落放牧之地,若按照贵使之言在此屯田,岂不冲突?”
那袭提出的问题乍听之下有板有眼,但在逻辑上却大有问题。因着耕田是固定在一处地方劳作,所占用的土地是固定的,而放牧大大不同于耕田,放牧是靠天吃饭,游走到哪里放牧到哪里,并不完全依仗于一地。
虽然汉人的屯田建堡的确会占用一定的土地,但这可不是中原腹地,而是幽州北界。幽州这片地方什么都不多,多的便是土地,而但凡是土地鲜有不长满了牧草的。乌桓人绝对不会因为汉人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建了几个屯田堡寨就少了放牧的牧场。
“兄台所言可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屯田部所用田土有限,而贵部放牧本就随处迁移,何谈冲突。”
“我各邑落原本走到哪里放牧到哪里,如今汉家要在此屯田,我等岂不是要绕路而行?再说近水之地多是水草丰美之所在,我等皆乐往之,若变为屯田,怎不冲突?”
在一旁的陶应见那袭言辞尖锐,显然是想要挑拨是非,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乃是要结好乌桓人,若是任李羽和其一本正经地辩驳起来怕是有伤和气,便出言道:“敢问这位仁兄,你之所问,是代表了你个人之想法,还是代表了幽州各郡乌桓共同之想法?”
陶应的问题问得很有技巧,因他看那袭多半是丘力居的亲信,故而没有问他是否是代表了辽西乌桓的想法而是问他是否代表幽州各郡乌桓。他料那袭多半不敢放言代表整个幽州乌桓,故而从汉人和乌桓的大的矛盾可以转变为他个人的利益冲突。
果然那袭看了看丘力居,犹豫再三,却也只能说:“是代表了我个人之想法,不过我所率部民亦有两百落,其余乌桓邑落的想法多半便与我之想法类同。”
见那袭果然很是配合地说他只是代表个人想法,陶应便继续道:“呵呵,敢问这位仁兄,贵部现下在哪里驻扎放牧?”
“正在白岩湖北边十里处,可有什么问题么?”
那袭对于陶应突然扯开话题的行为很是疑惑,因而发问。
但陶应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道:“贵部是何时到白岩湖北边的?”
“约十日前。”
“那十日前,贵部在何处放牧?”
“在北边侯水水畔。”
“彼时,白岩湖北边十里处可有其他部族放牧?”
“这我却是不知,料来也有。”
“贵部可要在北边常驻?”
“不会,再过月余便会往南去。”
“那贵部现在所驻扎之地,可是你所专有?”
“不是,不过我在此牧马,其他邑落轻易不会前来。”
“所为何故?”
“可放牧之场所到处皆是,等闲人不会争夺牧场。”
“你离开之后,此处可会有人来放牧?”
“可能会有。你问这些作甚?”
陶应一个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连番问出,不给那袭思考的时间,而那袭在习惯性回答了几个之后,终于觉出一些不对来。
陶应轻轻一笑道:“呵呵,当然是大有关碍了。”
“有何关碍?”
“我正在为辽西屯田部择屯田建堡之所在,听兄台所言,彼处料来便是个合适的地方。”
“你!你说要在白岩湖北边屯田?”
“正是,有什么问题么?”
“难道你是要与我争夺牧场?”
“非也,非也,我为何要与你争夺牧场?”
“那我在这里放牧,你如何能来此屯田。”
“不急于一时,等你走了我们再来便是。”
“我……我为何要走?”
“哦?等彼处牧草被啃食殆尽,你还不走么?”
“我……我走后会有其他邑落前来放牧。”
“哦,原来你还是要走的。那你走后,此地是有人来放牧或是有人来屯田,又与你何干?”
“不行,你们不能在此处屯田。”
“咦?这却怪了,彼处既非你所专有,在你之前也有人在彼处放牧,在你之后也可能会有人来彼处放牧。你却不许我在此屯田,却是管的忒宽了吧?”
“那可不同,放牧与屯田怎可混为一谈?”
“放牧与屯田自是方法相异,但乌桓人靠放牧为生,食肉饮乳,我汉人靠耕植而生,食五谷菜蔬,俱是赖以为生之所为,实乃法异而途同也!”
“你若是在彼处屯田,我岂不是不能来放牧了?”
“你为何要来彼处放牧?”
“我为何不能来放牧?”
“足下方才自陈‘可放牧之场所到处皆是,等闲人不会争夺牧场。’可是忘记了?”
“你……!你强词夺理。”
“小子就事论事而已,足下觉得可有不妥之处么?”
“当然不妥,此地向来是我乌桓部族放牧之地,凭什么要给你们汉人屯田?”
那袭在言辞之上说不过陶应,因而有些气急败坏,却是蹦出了一句不应当说的气话。毕竟目前从名义上来说,乌桓各部臣属于汉朝,受汉朝统辖,而现在大部分乌桓人所居之地都在汉朝广义上的领土之内。
陶应见那袭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却是正好给他找了个由头,哪能轻易放过他。陶应站起身来,双手摊开加强语气地道:“足下方才所疑虑之种种,还可说是个人之疑惑,我可为你答疑解惑。但足下方才所言,却是大大不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