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日子总是带着一种要发生什么的味道,不紧不慢地向前过着。珠帘半卷,柳色渐新,为何偏偏有晓阴无赖似穷秋的岁末凋零的感觉?
一直向去边关效力的程锦,迟迟没有动身,他舍不得云老将军。程予津说,老将军的时日不长了。号称讲武堂的,其实只是个小小的茶铺。行云也来过,现在,依旧有几个少年在下棋喝酒,却没有程锦的身影。
贤妃在陛下面前,哭过,闹过,求过,甚至骂过。可最终还是含着泪,一心一意地给女儿准备嫁妆了。可怜着尽汉宫衣,她这个母亲能做的只剩下这么一点了。三公主的琴音里,高山依旧是高山,流水依旧是流水,如果一定要有一位公主去饲豺狼,那么她庆幸被选中的是自己。嘴里却劝慰着母妃:“嫁人是喜庆的事儿,大皇子以后若是袭承皇位,女儿我那也是一国之母了。”
二公主随着窦太守,去外郡就职,霸陵柳色,自古伤别。三公主看着二公主的车驾远去,忍不住第一次流下泪。二姐有再归之日,她还有再见之时么?原以为的生离,忽然就成了死别。到那日,离开的是自己时,心里的不舍又该怎么割断?这霸陵的柳色,不多久,也就是永别了吧?二姐此去,尚有书信可报平安。自己呢,鸿雁可能一慰相思?
议和事了,拓跋宇回国,朝上称颂之声不断。岳修笑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
行云回撷云宫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她知道贤妃怨恨自己。程予津不在,连洗墨池也去的少了。岳修当真请来了人,教行云学武。骑马,射箭,这些武人必学的都直接跳过了。只有一些拳法掌法,和那把短剑的使用,一来是强身,二来是防身。不知是教的不对路子,还是学的不得要领,一月下来,手上起了一层薄茧,武艺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一支笔悬在手中,良久没有落下,上面凝聚的墨滴,渐渐变大,变圆,落下,在雪白的纸上,渲染开来。
“怎么,宝儿今日有心事?”
行云的侧面,精致玲珑。微微皱眉沉思的样子,像是听林泉鸟语,嗅袭人花香。书家笔下,一笔一画,皆是苦心经营。
“子瞻,小时候我们在南苑放过风筝,你还记得么?我的风筝断了线,我舍不得。你说,那是放走了病痛和烦恼。可不知怎地,那风筝飘飘荡荡又落回了撷云宫。苏姑姑说,这是风筝认得家了。风筝尚且认家,……”
“三妹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宝儿不要多想了。”
行云嗯了一声,又临了几个字,看了一遍,不满意地摇摇头,道:“我想去看看云老将军。”
“我陪你去。”
行云搁了笔,道:“不用了,子瞻还有事儿,我自己去就好了。宝儿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那让钱宁陪你去。”
“真的不用了,他一个太监,明眼人看得出的。”
“那自己小心。”
“放心好了,天子脚下还有强人不成?”
子瞻,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子瞻,陪我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子瞻,程先生他不许我出去玩。
子瞻,子瞻,子瞻,子瞻始终都是那个子瞻。可她行云不再是那个终日缠着哥哥的小妹妹了。
岳修见她眼睛有意无意地总是离不开墙上的那一幅念奴娇,笑道:“要不要,哥哥帮宝儿查查,这幅字原来的主人是谁?”
行云摇了摇头:“他既然不肯说,一定有原因,何必强求?你若是去查他,不是辜负他赠字的这番好意?”
“宝儿想要什么,就不要遮遮掩掩。掩耳盗铃,又是何必呢?”
行云笑了笑:“子瞻,你想歪了。哥哥原来就这么着急地把我嫁出去?”
岳修也笑道:“那么,这样子好不好?我去查,要是他已经娶亲了,或者是个七老八十的,或者干脆是个女人,那就算了。要不然,我就把他哄来,你就在偌……那个小窗子里偷偷地瞧……好不好?”
行云轻轻地锤了他一下,这才真的笑了,道:“二十岁的人了,还这么胡闹,我倒问你,你几时才娶太子妃啊。你再不娶,我宁朝的小姐姑娘们可都等老了。”
岳修想起了一个月前,苏姑姑跪在了他的面前,说道:“奴婢替死去的云娘娘多谢殿下了。”自己终究是违背了云娘娘临死前的嘱托,十五岁,还是太小了。有些事情,她能一辈子不知道,那就一辈子不知道吧。自己为什么还不娶,他也说不清,总还是少了一个人吧,那么一个他想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
“好,你去吧。替我向老将军问好。遇上了程锦的话,告诉他,我这儿有几本详尽的密藏地图,让他过来抄一份。以后也许用得上。”
路过徽墨轩,行云的脚步慢了下来,却没有停下。不是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唧唧复唧唧,嫁娶不须啼。她,行云,何必嫁?母妃容颜绝美,可年华未去,恩宠先衰,世间男子,有几人能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是,有子瞻在,夫婿定不敢二娶,甚至连青楼也去不了。可那是他的真心吗?他的心里对她,除了怨恨,又还能剩下什么?